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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仙洋】关于爱情的价值观探讨    By:天才佑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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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2-8 17:58:5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文由天才佑罗君发布于百度仙洋吧   
感谢 天才佑罗君 同意我们论坛转载她的这个文文~





  擦了擦帽檐下的汗,仙道觉得天气预报一定是出错了。他可不承认是自己低估了日本的夏天。空气持续沉闷,当气压降低到他的忍受范围之外之后,仙道毅然伸手拉开了离他最近的商店的门。

  他甚至都没有看是什么店,他只是想吹个空调。

  清凉的风混着淡淡的咖啡味道扑面而来,仙道只觉一阵解脱,连带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一杯美式黑咖谢谢——呃……”细看这根本不是咖啡店的样子,入眼的是一排排样式奇怪的书架。

这是一间书店。

没有收银台。落地窗旁的竹制躺椅上睡着一个中年男人,一本深红色的硬皮书盖着他的脸。

仙道习惯性地摸摸后脑勺,耸耸肩:“啊,搞错了。”

正当他准备离开时,一个慵懒的声音传来——

“来者是客,外面这么热,不如坐坐。”

慵懒清朗,好听得让仙道心头一跳——但绝对不是中年男人的声音。当然,仙道还是不会承认是自己没眼力。这人睡的是老头子式的竹摇椅好吗?这人的脸被书盖住了好吗?那本书一看就不是什么“青年读物”好吗?有哪个大好青年会把时光浪费在这么个犄角旮旯里的小书店里?

年轻男人把脸上的书拿了下来,露出一张尚还带着睡意的脸。那张脸算不上惊为天人,却再次让仙道心头一跳。他知道自己又栽了——

这人完全就是他的菜!
   
  “我没那么专业,普通的现磨单品可以么?”年轻人噙着淡淡的笑意,挑起细剪般的眉毛。散下来的一绺黑发衬着白皙的皮肤,煞是英气。

  “Sure,thank you.”仙道笑若桃花。他摘下墨镜和帽子的时候,年轻人又挑了挑眉毛。仙道深邃的桃花眼表示了主人的疑问,年轻人把视线移到旁边的杂志架上。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其中一本的封面上赫然是露着招牌笑、衬衫只扣了两颗的仙道君自己。

  仙道了然地笑笑,然后坐到年轻人的对面。

  “老板怎么称呼?”

  “水户洋平,叫我洋平就可以了。”




  水户将一整套精致的咖啡器具列在小木桌上。精致雕磨的木盒,木制的手摇磨豆机,银色水壶,纯白无图案的瓷杯,以及一套类似实验室蒸馏器的玻璃制品,甚至还有酒精灯;还有一些零碎的小件。

  “虹吸壶,很有趣的东西。不过会花点时间。”

  “正好可以聊聊。”

水户用银壶稳定地注入热水,燃上酒精灯,再把上壶装好,然后等待。

水户看仙道明显好奇的眼神却不见他提问,便主动为他解释:等下壶的水爬到上壶里,就可以磨豆了。

“我之前都不知道做咖啡这么有趣。”

“这些都是家用的,你也可以自己订一套。”

“啊啊,我可没那么闲情逸致~太麻烦了。”

“所以你不会知道咖啡这么‘有趣’了。”

仙道就兴趣议题成功展开讨论,两人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下进行了初步交流。水户,就像这间书店一样,简单如纸,过着如淡水一般的生活:正午而作午夜而息,开店,看书,磨磨豆子,在摇椅上吹空调。

“老头子一样的生活啊。”

“啊啊~是呢~~不过我倒是希望生活能一直这么简单。”

  下壶开始冒出泡泡,小小的,粘在玻璃底。水户凑过脑袋去看,脸隔着剔透的玻璃和水,折射在壶的另一面,面孔被微妙地放大了。仙道支着脑袋看着,水户的眼睛是罕见的纯黑色,专注的眼神投在干净的水里,看起来就像是在注视仙道。

  那种眼神莫名的让仙道呼吸一窒,时空似乎定格了一般。可能想象:夏季明媚招摇的金色阳光流淌在偏僻一角的清凉里,清俊的男人隔着纯净的水,目光专注。

  那一瞬间很美。连仙道彰这个扎根在欲望都市的纨绔子弟都没有像往常一样放纵庸俗——不是纯想着今晚滚个床单明日分道扬镳两不相欠,而是生出了别的心思。

  喂喂……这“心思”不会是“喜欢”吧……一见钟情什么的,太扯了。

  水户似乎是注意到了仙道的注视,隔着水玻璃朝他微微一笑,然后便准备磨豆去了。仙道明白那笑不过是礼貌性地打个招呼,其作用类似于“哦你在啊”等无关痛痒的句子,可还是忍不住心动,于是也笑——标准的仙道式笑容,灿烂可比当头骄阳。

水户打开木盒,一股浓郁的咖啡香气散开来。仙道毫不吝啬地表示赞叹,用略带新奇的目光看着水户磨豆子。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转着摇杆,豆子在磨盘里吱呀吱呀地响。

  “我可以试试么?”仙道已经伸出手了。手指碰到了水户的手。

  “随意。”

磨豆的关键是匀速,不过对普通人来说,是尝不出匀速带来的口感差异的。所以水户也不说什么,只是随他意去了。水户要把磨好的粉加入壶的时候,仙道还探头过来看看。这个举动让水户忍俊不禁,于是把咖啡粉递过去给他瞧。

接过的时候仙道又碰到了他的手指,这一次仙道没放开,装模作样地看了看,然后放开了手。水户又挑了挑他的眉毛,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瞥了眼仙道。

  仙道又笑了。他知道自己哪个角度最好看,于是有意无意地摆了个姿势。也用同样意味不明的眼神眨了眨眼睛。

仙道看着他把咖啡粉盛入上壶,用长竹匙缓慢地搅动了一会儿,然后移去酒精灯,用湿毛巾包住下壶的侧面。

“注意看。”

下壶的空气冷缩之后,上壶的咖啡就迅速降了下来,泛起一圈浅棕色的泡沫。咖啡粉被留在上壶,下壶中的则是纯净的单品咖啡了。

“喔……有意思。”

拔开上壶的时候,咖啡的香气便瞬间晕染开来,醇厚怡人。温杯之后,水户倒好两杯,然后把器具简单收拾了一下。

“糖还是牛奶?”

“黑的就好。”

水户只是疑惑了一会儿,才明白仙道的意思。他是将“black is fine”直译过来的,但实际上日语里没有这个说法。

  于是,等仙道抿了一口,然后说“很好喝,谢谢”,等等客套之后,水户便问道:“来日本出差么?”

  “没,放个小假而已。”

  水户注意到仙道语气的细微变化,于是不再追问。




  
  “你常来日本么?”
  “看情况咯,一年大概会回来三四次。”

  “回来?”
  “我妈是日本人,我父亲是英裔美国人,我是法国籍的。”

  “好复杂……”不过貌似不怎么说得通。
  “啊啊~挺有意思飞来飞去的,在飞机上遇到过人,各种各样的。”

  “不会遇上劫机吧?”
  “哈哈,哪有那么厉害。”

  语毕水户也笑了。笑声止息之后,仙道带着未褪的笑容看进水户的眼睛里,目光流转,带点试探与暗示意味,兀自又有一些大男孩般的灵动。水户回视了一眼,便勾着嘴角往窗外看去了。

  很多局外人不明白的一点是,除了特定的酒吧或者社交网络群体,日常中他们是如何识别并勾搭同类的。途径大致为两种,一是外表识别,而是交流识别。对于前者,有些人穿衣打扮满满一股子同性味道,或者,圈子里存在约定俗成的标志,比如耳钉、内衣的特定品牌等等。

仙道倒没有故意去在外表上修饰。首先以他的条件根本不需要自己出手的必要,只要坐在那里等人上钩便可;其次,他是个双性恋。虽然拼死拼活地脱掉美籍入了法籍,但是仙道骨子里还是有开放不羁的美式风格。因此对于自己的性向,仙道表示我没无所谓,我有我自豪。

所以,有的时候,一个眼神便足够了。直男通常不能察觉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后的小心思,但是心本不轨的人一看便知。

水户君,你看了,可是知了?

仙道提起嘴角,眼珠子溜溜晃了一圈,便把目光定在那本深红色的硬皮书上。他拿来一瞧:赫拉克利特著作残篇。

  “……”仙道着实无语了。

  “哈哈,用来催眠的。”

  哲学在东方并不怎么受重视,日本虽然一直在模仿西方的道路上一马当先,但是依然保持了东方学术注重实用性的精神。相反地,仙道自小在美国长大,西方对哲学与历史的重视程度极高,哲学家是等同甚至超越科学家的存在。

  “还真是像老头子啊。”仙道轻抚书页,被翻折揉搓的书角怎么看怎么不像“用来催眠的”。

  “权当提前退休咯~”水户伸了个懒腰,又攫去了仙道的目光。水户的身板看起来就像是亚洲人的纤瘦,但是仙道看得出来,白色衬衫下的身躯绝对精练柔韧,有恰到好处的肌理。

  “啊啊,夏天真是躁动啊……”仙道合上书,瞧着窗外叹息。
  “要看点书静静么?”

  “那只会让我犯困。”仙道单手撑着脑袋,懒懒地看着水户,“你给我弹吉他吧~”
  “你怎么知道我会?”
  “茧在你的手指上啊~而且你不喜欢留指甲,却有食指的。”
 “好吧,你等等。”

  水户从楼上拿了吉他下来,见仙道赖在自己的老人摇椅上摇啊摇,一手枕在脑袋后面,细碎的金色阳光点缀在他白色的恤衫上,悠然自得的神情颇像是一只晒太阳的大猫。

  水户也不禁感叹这个男人怎能生的如此好,忍不住掏出手机来拍照。

  咔擦一声,让仙道的眼睛开了一条缝。他见水户一脸被发现的样子,于是大方地露出笑容,朝镜头招了招手,十分的自然,已经习惯了镜头生活。

  “你说我要是发个微博会不会客源滚滚啊?”

  “嗯~好像是形象代言呢,我倒是无所谓,经纪人看到了可是嚷嚷着要收费的。”

  “我已经快要入不敷出了耶,土豪我们做朋友吧!”

  “准了。以后我来这里可不付钱喔~”

  “哈哈,行啊。”水户已经调好了音,“想听什么?”
“蓝调。”

  “你也喜欢蓝调?”水户黑色的眸子染上惊喜,仙道回望他,觉得心跳不已。喂喂,耶和华啊,他仙道彰真的要时来运转了么?

  手指拨动琴弦,一段散漫慵懒的旋律。仙道只是喜欢蓝调而已,没有刻意去记歌曲和吉他手,除了一些特别喜欢的曲子之外,还不能做到听曲指名的程度。只是喜欢看年轻男人弹吉他的样子,和蓝调特有的慵懒。

  他真是觉得这个人和蓝调一样,骨子里地那么适合自己。那身高也是恰好能让自己揽的吧。

  夏天真的是很躁动哪。仙道觉得自己的理智又开始偷懒了,荷尔蒙在蠢蠢欲动。

  水户弹琴的手法很淡,没有上下翻飞的让人眼花缭乱。同一支曲子,有些人弹看起来很复杂花哨,有些人弹却看起来很悠然。水户专注地看着琴弦,又是那个眼神,仙道想着它专注在自己身上的情景。

在一次蓝调标志性的变音转调之后,也不知是否是那调子催的,仙道伸手便抓住了水户正在按弦的手指。

音乐声戛然而止,于是蝉儿就应景地叫开了。

知了——知了——

*  *  *

  “曲子叫什么名字?”
  “Always.押尾桑的。”

  仙道摊开水户的手,手指在他掌心滑动。他的左手指尖亦有一层茧,硬硬的,挠在掌心痒痒的。

“我们可以合奏。”

  “我只有一把琴。”

“……”

知了——知了——

“……但是下回你可以带一把来。”

不知道怎么的,仙道就满足了。这根本不符合他的肉食属性啊。可是心里的躁动真的就这么平静下去了。
  
  水户继续弹吉他。几日积累的疲倦慢慢上来了,仙道勾着嘴角在老人椅上睡去。

  几曲毕后水户才发现仙道睡着了,不过见他眼下淡淡的黑眼圈,也不打算多计较,于是取来了毯子给他盖好。

  光影里仙道的睡颜让他移不开目光。他摊开掌心,似乎还存留着痒痒的感觉。水户定定地凝视着手掌上的纹路,不知道在想什么。





  仙道醒来的时候觉得脑袋有些晕,通常是因为睡太久了。

  “几点了……”他迷迷糊糊地问。
  “五点多了。你最近很累么?”

  清朗的声音让仙道一下子清醒了。——啊喂,这么梦幻的文艺情节原来不是梦啊。

  “说实话,我是逃出来的……”

  “……做你的经纪人一定很头疼。”
  
“不过现在头疼的是我~我好像睡多了。给我再做一杯咖啡吧。”

这次水户没有用虹吸,只是在意式浓缩里添了牛奶和糖浆,简单地做了一杯拿铁。

“唔……好甜。”

“空腹直接喝黑咖对胃不好。”

仙道捧着温热的白瓷杯,问道:“下午生意好么?”

“客流量十分稳定~”水户轻松地耸耸肩,“一个客人也没有~”

  “这么艰苦啊?就让我这个人生赢家请你吃饭吧。”

  “……”


* * * * *


  不知道是谁说过,恋爱时说的话都是废话,朋友间聊的话都是闲话,总之,都算不得什么正经话。仙道就是能把废话讲出花样来逗人笑的公子哥,让人笑过之后才发觉自己对仙道的了解根本没进一步;不过他才刚醒,还是有些懒懒的,更重要的是,他心里不太想跟水户扯有的没的,因此不怎么说话。

水户不是个啰嗦的人,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能胡侃了;也许经历多了,反而把事事都闷在心里,不与任何人说。

  于是就这么沉默了。

  两人并肩走在巷子里。这里是日本随处可见的窄巷,两旁是高高的居民楼,站在其间让人感觉自己好狭小。天还亮得很,夕阳橙红橙红的,看起来很绵软。

  走着走着,沉默的气氛让水户越来越觉得不自在。他担心仙道会不尽兴;对朋友,他总是希望对方开心些。这种沉默总让他觉得对方会因此认为自己对其态度冷淡。这恰恰又是水户不希望的。

  他有点干巴巴地开口:“如果想找僻静的地方,旁边可以去松原公园后的小树林。这里……总之,这里没什么意思,不如我推荐你几个地方。”

  “这里不是有你在么?”仙道轻飘飘地说,“下回我们可是要合奏的。”

  “真不愧是封面男神啊~嘴巴好甜!”水户开玩笑地用手肘顶顶他。

  “估计是某人糖浆放多了。”

仙道还作势咂咂嘴巴,又摸着被顶到的地方装腔作势地叫疼。水户又故意去捏他撞疼的部位,于是两人便这么闹开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最后仙道凭借身形优势紧紧环住了水户,不再动了。

“喂……光天化日的……”

水户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只是眼珠略带警惕环顾四周。仙道把下巴支在他黑亮的头发上,因而看不见水户的表情。只是觉得怀里的身体温暖柔韧,并且,没有抗拒。

他蹭蹭他的头顶:“好久没那么放松了……”

水户的脑袋刚好在仙道的胸口,心脏蹦跶的声音清晰地钻进他耳朵里。水户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质疑,这么快的进展真的好神呵。

也许是因为美国人就是那么开放,法国人天生骨子里就有浪漫的气质吧。

“好了,我是东道主,还是我请客吧。不过我可没那么多钱,带你去吃拉面。”水户轻轻推开他,抬眼微笑着说。

水户主动拉着他的手。仙道带茧的指尖感觉到他干燥的手心里有疤痕的触感。

这么平静地遇上了,然后就这么平静地在一起了。一杯咖啡一场午眠的时间,却像是一起走过了一个躁动而慵懒的夏天。

只是静水流深:生活,要是能如此简单便好了。




街角的小小拉面摊。

仙道绅士地为水户撩起藏蓝色的帘布,水户不得不承认内心咯噔了一下,突然觉得鼻头发酸,然后又不由自主地在内心苦笑。

“欢迎光临!哟!洋平今天带朋友来了啊!!!快坐快坐!”

店主大叔中气十足地致候,仙道倒是好奇地打量着他的装扮:“只是看到在电视里以前,真的看到很神奇现在。”

“噗——”水户一个没忍住就笑开了,笑得直抹眼泪,“你说话好奇怪!哈哈~”

“……”仙道已经很久没被人嘲笑过了,“有这么好笑吗?”

“哈哈!你也是美国来的朋友么?”大叔一边做料理一边笑道。

仙道不太确定自己是否听到了“也”这个词,还是点点头,“在美国住长时间,后来去法国了。我是法国人。”

“哦哦!外国啊,虽然好,大叔我还是喜欢日本啊!热闹!!!”大叔端上两碗热气腾腾的拉面,“请用!”

被大叔的热情洋溢所感染,仙道不由自主地露出轻松的笑容,转过头,身边人微笑的表情却让他觉得难以捉摸。水户纯黑的眼睛深处漾着温柔,好像怀念什么。

“对啦!洋平我帮你把那个小子的比赛录下来啦!他还真是争气啊!”大叔说着便打开那台老旧的小电视。

  水户怔楞了一下;仙道觉得他整个人似乎都在一瞬间绷紧了。

“喔……喔!谢谢啦!”水户低头撮入一大口面条,黑色的眼珠却抬起来看向荧幕。

激越的解说响起来,在热气和香气和小城的喧嚣里显得好不热闹。是NBA的录像,迈阿密热火对战芝加哥公牛。

“你也喜欢篮球啊?我大学时候参加过NCAA(全美大学生篮球联赛),很少打了现在。诶诶,好想念……”

“是怀念啊,笨蛋……”水户凝视着屏幕,眼睛一眨也不眨;他轻叹着说,微微笑着。

“……”仙道似乎明白了什么,“那个热火之星是你的前任吗?”

“!!!”水户惊诧地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仙道。

“啊,被我说中了?”仙道单手撑起脑袋,笑得无所谓的样子,挑起眉毛,“余情未了?”

水户瞪大的眼睛缓缓恢复了平静,他无悲无喜地看了仙道一眼。“他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最好的兄弟。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这回轮到仙道惊讶了。虽然听起来平平淡淡的,但是水户在这一刻散发出来的气场阴鸷而不容抗拒,好似有着无尽深沉的意绪。

那好像是……看见了另外一个名叫水户洋平的人。

可是仙道却不觉得失望,反而……说不出的愉悦。这样的洋平,也让他移不开目光……

仙道重新把关注点移到电视上。比赛刚刚开场,正在介绍队员。热火之星,那个来自日本神奈川的名叫樱木花道的男子,有着一头张扬如火的红色头发,性格也如热火一般热情直率,与热火队的名字是那样契合。能在NBA打下一片天地,一方面是他自身优越的条件,一方面也是热火队教练对他这种契合度的偏爱。

如果是那么亲近的人,那么,洋平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目光?


* * * * *


幸是仙道和水户都不是斤斤计较的敏感期恋爱少女,小小的僵持在观看比赛的途中渐渐地消散了。一场比赛将近一小时,两人在吃完拉面后又喝了一些清酒。虽然热火最后不敌对方,但是樱木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几个畅快淋漓的盖帽和篮板球让人不禁拍桌叫好,看完比赛后水户还沉浸在兴奋的情绪中。

大叔把带子给了水户,大咧咧地叫道:“感谢就不用啦!大叔我生意还靠你照顾哪!”

“谢谢啦!”水户眯起眼笑露牙齿,清酒微微熏红了他的脸颊。

大叔微微一愣,然后看向仙道,朝他点点头。

临走时,仙道又为水户撩开帘子,水户笑着瞥了他一眼:“女士优先啊?我可不是女人。这里是正宗的糙汉子一枚啊!”

果然是醉了,胡话都出来了。可是这样子的洋平让他又觉得心脏多蹦跶了一下,刚想亲上去,却被人拉住了手腕。

“?”

那个大大咧咧的中年人终于用中年人该有的稳重,对他说了两句话。

仙道朝他点点头。


* * * *


水户再一次拍掉仙道的手。

“喂!说了多少遍啊?我没醉到路都不会走!”

然后仙道再一次伸出咸猪手牢牢搂住他,引着他向小巷伸出走去。

“可是我醉了,所以不会走路啊~”

“哈哈,仙道式日本语又来了!”

笑了一阵,水户渐渐安静下来,把头微微靠在仙道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夜色渐浓,路灯下水户宁静的神情让仙道感觉他背后有无数的故事。

于是仙道把头一斜,和水户的额头支在一起,揽着他往小屋走去。如他所料的,高度差刚刚好,揽着他正合适。

到了书屋前,水户蹭蹭了他的额角,轻声说明天见。他去掏钥匙的手却被抓住了。仙道蹙起眉毛装可怜:“我的经纪人肯定领着一帮侦探在找我啦,我暂时不想回去,你收留我咯……”

“唔?好……”水户很快答应了,这让仙道扬起笑容,也不管他在开门,长臂一揽就把他抱在怀里,然后啾了一下他的脸颊,声音在蝉鸣中那么响亮。

水户有些愣住了,然后鼻头发酸,喉咙被柠檬哽住一般的酸涩。亲吻脸颊不比嘴唇热烈,却是如此的暧昧,如此亲近。虽然是被撒娇,却像是自己在被疼惜一样,让水户的眼眶微微红了。他缓缓闭上眼反抱住仙道,踮起脚尖去吻他。

温柔的、洋平的吻,和温柔的、洋平的拥抱。仙道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是何时享受拥抱与亲吻了,记忆里只有不计对象的放浪的性爱。

呵,几个小时前,他还只是单纯地想和这个男人上床,现在,却是像陷入迷恋的小女生一样,迷醉在一片白色的柔软里。

  时间可以很长,可以很短。半日时光,可以很短,也可以长到让仙道以为自己过了一个地老天荒。

  他好像,已不再是抱着游戏的态度。然后想起那个大叔的话:

“好久没看他带朋友来了。好久没看他这么高兴了。”

  他也好久好久,没有这么幸福了。






  翌日水户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是一个人躺在阳光里的那一刻怔楞了那么几秒。赤裸的身躯贴在一起,仙道从后面拥著他,手臂环在他胸前,湿热的呼吸平稳地吐在后颈上。

  水户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是轻的。他张大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老旧的窗户里照进来的白金色的阳光。光影在他纯黑色的眼眸里流转。

  这一刻很美好,身体似乎也感受不到酸软与疲惫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躯体在一次深深的吸气后苏醒了。接着有锥子似的下巴蹭着他的头顶。

  “早上好~”沙哑而慵懒的声音钻进耳朵里,胸腔都在共鸣。

  “早上好。”水户抬眼微笑。

……

  接下来的日子对水户来说就像是一场梦,曾经年少时短暂停留过的梦。

仙道是完美的情人。

  有的时候淡的跟白开水一样,一起做早餐,弹琴说爱,做一杯咖啡就能耗掉整日的时光。有的时候却如同忍着胃痛也要吃光的甜腻得让人融化的冰淇淋球,在夏季正午的热浪里趁着人少不要命地逛街,到书屋的时候汗已经湿透了整件恤衫,也不管不顾地滚在一起,舔舐着对方身上腥咸的汗味。

  两个大男人纠缠在狭小的楼梯中。来不及开空调,热气让身体张开所有毛孔释放汗液,黏糊糊的肉体紧紧贴着,让两人都有种眩晕的感觉。

  仙道从身后进入他,有力地冲撞着。额头上的汗甩在水户的脸颊上,混着黑发发梢水户的汗液,砸到木质的阶梯上。水户的双手紧紧攀着阶梯的直角,止不住地喘息。

  仙道舔舐着他的耳朵,手抚摸着他腹部的伤疤。“怎么弄的?嗯?”他低哑的嗓音在此刻更加催情。

  “干架……啊……”语毕他便像闭上的蚌壳般不再多言。

  狭窄的楼梯中只余男人沉重的喘息。  


* * * * *

  高潮过后,仙道搂着水户躺在楼道里休息。楼梯硌着骨头他也无所谓了,又热又累,更是不想破坏缠绵的时刻,于是他只是将自己垫在水户身下,不再动弹了。

  阳光透过木板间的缝隙照进来,仙道盯着被阳光照到的水户的皮肤。白皙而富有生命力的肌理,恰到好处的肌肉,不应该是一个隐居在小城小巷书屋里的知识青年。

  他一边用手指划着水户掌心的钩状疤痕,一边回忆这几日来的点点滴滴。水户有着超越其年龄的稳重和成熟,纯黑色的眼眸更是让他看起来隐藏着无数的故事。仙道隐隐感觉那些故事都不会有很好的结局,所以没有刻意去问,只是倾注一切陪着他,看他安静地蜷在身边,于是乎自己也得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洋平~好热啊……”

  “上楼吧。”

  “不要!我想泡冷泉。”

  “……去游泳池么?”

  “是冷泉啦!冷泉!”仙道一把将他抱起来,“呼……要重一些比想象的洋平中耶。”

  “噗呼呼……”这样子的仙道,好可爱……水户也不计较被公主抱了有多丢脸了,双手捧着仙道的俊脸就揉。

  仙道把自己安置在浴缸里,然后把水户安置在自己怀里,任由水户揉捏自己的脸。仙道知道,他玩够了就会给自己一个结束吻。

  * * * *

  清理之后,水户躺在床上,看仙道围了条浴巾翻箱倒柜。

  “你找什么?”

  “嗯……Charge……I mean……”仙道歪歪脑袋,“帮手机加电的东西。”

  “……充电器?”水户又想揉他脸了。

  仙道严肃地点点头,水户脑袋一热就扑了上去。“你卖的萌给大爷全部打包!”   

  “嘿!嘿!你在说什么?”仙道虽然不太懂他在讲什么,但是水户这么主动真是万年一遇啊!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水户被这个大块头压住的时候止不住笑,清朗的笑声像四月温煦的阳光……

  于是再疯一次,再去浴缸泡一次,再看仙道围着浴巾翻箱倒柜。仙道终于找全了自己要的东西:钱包,充电器,手机,两副墨镜,两顶帽子。

  “Okey!LET’S GO!”

  “诶?”

  “去泡冷泉!”

   于是就被这么拖走了。水户都不知道仙道是什么时候偷偷买的相同款,被扣上那顶热死人的帽子的时候还无奈地挣扎了几下。临走时,充电器又被仙道嫌弃了:放在口袋里太膈应,于是被可怜地留下来。

  说走就走,仙道彰,真是风一般的男子啊…………





  买票的时候,水户才得知要离开青森去往关东,他还是犹豫了一下的,但他根本不想坏了仙道的兴致。行李都不带地就跑长途旅行,他也不得不再次惊讶于仙道的洒脱。水户坐在列车上,看仙道微笑着欣赏海景,心里突然一阵羡慕。

  无牵无挂,说走就走,那么自由。和他在一起,仿佛自己也获得了同样的自由。

  ……

  为了度过旅游淡季,箱根的一些温泉馆特意推出了冷泉。仙道揽着水户的肩膀旁若无人地穿过日式长廊,在老板娘浩瀚无穷的眼神下订了一套情侣间。

  水户此刻又恨不得卸下仙道的脑袋。

  ——什么洒脱啊!自由啊!那只是任性罢了!

  他也有试图反抗的好不好?只是最后无效驳回了而已!

  “啊~真有日本的感觉。”摘掉墨镜和帽子,仙道环顾房间,“我之前回来都只住酒店的,这种日式小屋很少住……洋平?怎么了?”

 “啊?”

 “你在发呆。”

 水户张了张嘴,最后挑眉道,“没什么。我饿了,去吃饭吧。”

 仙道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安排:下午三点左右出发,傍晚到达箱根,正好是饭点。附近有一条仿古街,清一色的日式传统饮食。两人随意走进一家寿司店,安静地享用美食。

 饭饱之后两人又要了些清酒小酌。仙道发现水户很容易醉,乒乓球那么点大的杯子,喝个两三杯之后,微红便爬上了水户的两颊。可是他的双眼却是清明的,纯黑的底覆上水样的膜,窗外的灯火照出一点高光,像是酝酿了一场大梦在里头。

 那双眼睛漫无目的地扫视街上的行人,嘴角带笑。仙道觉得这样看着他就可以度过一整晚的时光。

  然后那双眼睛突然怔住了,瞳孔倏地骤缩成一团深不见底的黑。像是吉他正奏着漫长悠然的旋律,忽的弦断了。

  仙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窗外街上两个高大的身影正面向他们,定格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仙道还没来得及看清他们的脸,便被水户一把抓住手,冲了出去。

  水户的手劲很大,以至于仙道都觉得自己的手腕要被捏断了。他是用身体撞开店门的,一声巨响让仙道听着都觉得疼。他来不及说什么就被扯着往远处跑。

  “水户洋平!!!你给我站住!!!”

  仙道听到身后盛满了愤怒、急迫、失落的怒吼,那声音他听到过——在那天拉面摊上小小的电视机里。

  他仿佛觉得有团火从身后逼近,而抓着他的手则僵硬而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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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2-8 18:00:02 | 显示全部楼层


  凌晨两点,商店夜市皆已闭门,夜游的情侣也已经三三两两。青森的街上唯有路灯安静地发亮,偶尔有一两辆飙车族呼啸而过,凶猛的马达好似野兽的怒吼,胸腔都跟着共鸣。只有蝉还在不眠不休地鸣叫,不知在呼唤谁的出现。

  又是一辆机车狂吼而过,车灯从窗户里照进来,倏地绕了房间一周,一闪而过。

  仙道掀开窗帘,眯眼看了看远去的黑影,皱了皱眉头。

  “原来青森也有那么多暴走族。”仙道走回床边,水户蜷在床上一动不动,可是仙道知道他没睡着。他从后面抱住这只团子,宽大的手掌温柔地抚摸他柔亮的黑发,“还是睡不着么……”

  水户还是一言不发。距离逃开已经有七八个小时了,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拉着仙道一头蒙进轻轨。若不是仙道把他带下来,他几乎都要呆坐到不知什么边缘城市里去。

在京都入住酒店后已经是十点了。要问他为什么最后却回了青森——

“不安全。”

这是今夜水户说的唯一一句话,三个字。说话的时候水户的脊背挺得笔直,可是仙道却觉得他脆弱得快要倒下了。然后二话不说,退房,上车,回到青森,回到那个偏僻的无人知晓的小巷。
  
  “还觉得不安心吗……”仙道贴着水户的耳朵轻柔地说,但没得到回应。

  仙道沉默着把下巴搁在水户的颈窝里,凝视着他月夜里纯黑色的眼睛。他记得第一次来到这里,是处于纯粹的偶然……

  仙道觉得自己患有间歇性抑郁症。当然很多人都没有这种感觉,因为他们见到的仙道彰,或者说,Kiland Sendoh,无时无刻不是笑着的。

有的时候仙道又觉得自己一定是多虑了,毕竟在美国,所有脱离健康心理定义的情绪化都是某种病的临床表现。简单点说,如果性格不是大家喜欢的类型,就是神经病。

仙道爱笑,笑得风流倜傥,笑得如起春风,笑得没心没肺。似乎所有的烦恼都能被他的笑容轻巧吹走。于是人们说他乐观积极,富有感染力,像风一样自由。

可是只有仙道一人知晓,他只是不在乎而已。不在乎便是没有枷锁。他不用枷锁去锁住别人,别人也休想用绳子牵住自己。

而他为什么不在乎?……不愿回想。深思下去,他的忧郁症又要发作了。

仙道不喜欢怨天尤人萎靡不振的自己。别人的错误,为什么要成为自己的痛苦?可是那地狱般的日子告诉他事情往往由不得自己:他的痛苦就是他人错误的副产品。

所以,就学会不在乎了。你看,之后日子多么逍遥自在。

然后大概是耶和华他老人家无聊了,又跟他开了个玩笑。于是仙道彰自己诊断出的忧郁症复发。当晚他果断地逃离一切,什么行李也不带,飞跃太平洋回到日本,然后随意地坐上一辆列车,飘到这座小城,遇见水户洋平。

那么平淡的遇见,背后却深藏无数故事难言。每个人背后都有一段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映射在这个人的一言一行一寸肤里。

  仙道抚摸着水户手心里的钩状疤痕,想问又不想问。最后他只是长叹一声:  

“这一次,我在这里为你了。”

那么轻的呢喃,却一下子让那双黑岩般坚硬的眼珠泛上了水雾。仙道式的日本语——

他是说:I’m here for you.

这一次有我在。

水户的嘴微微张开,却良久不听有任何言语。仙道把他的头按在自己的怀里,知道这个人不喜欢表露自己的脆弱,也因为自己无法直视这双墨色中的哀伤。

然后又是一阵马达声传来——

怀中安静的水户被惊得浑身颤抖,他瞪大眼睛痛苦地吐出几个字:“还是……躲不过……”

沉闷得如同沙漠雷暴,划破小诚寂静的深夜,仿佛下一秒就有惊鸿大雨铺天盖地。水户一辈子也忘不了第一次听见他吼叫时血液奔腾的感觉。六眼神魔,那是他曾经最爱的坐骑。

  可是现在,却只能提醒他那些羞愤绝望的过去。

  那马达声突然安静下来,紧接着传来了一阵狂风暴雨般的砸门声,在四周的静谧里响得像是要敲开人的脑壳。哗啦哗啦,卷帘门带着整栋小屋一起颤抖。

  “水户洋平——你给我滚出来!!!我知道你的里面!”

  “水户洋平你他妈还记不记得老子的声音!!!”

  “洋平!!!你活得还好吗?!!”

  那此起彼伏的怒吼惊醒了整座小城,夏蝉都被吓得大叫起来。抱怨声咒骂声狗吠声飘渺得像是远远传来的背景。

  有些人注定要活得风生水起,就算缩到角落里也会带来石破天惊。
  
  仙道紧紧抱住水户,尽管水户已经要把他勒得透不过气。因为他知道水户正挣扎在江水里,而他是他唯一的稻草。

  而那些秘密的故事,也从楼下传来的吼声开始,零零碎碎地构起了一些框架。






  仙道拉开卷帘门的时候,顺带闪避过那几个扑上来的人影。然后那些人便叠罗汉似的趴在了地上。

  “啊呀!你们几个快下来!重死了!”最下面的是那个热火之星。

  “都是高宫太重了啊喂!”

  “啰嗦!我这是丰腴!”

  三个高矮胖瘦不一样的社会青年,后面沉默地走进来是人有着一张颇为熟悉的脸——流川枫,效力于俄克拉荷马雷霆的冰人小前锋。

  “洋平洋平洋平!!!哎?!你是谁?!!洋平呢洋平呢?!!!!!!”

  热火之星的嗓门也真是如火青春啊。仙道提唇一笑,深邃地眼睛温吞吞地扫过众人,添上他那张祸国殃民的脸,愣是把这几个大老粗看得噤了声。

  “笨蛋…一定是洋平的那个啦那个……”小胡子拉拉樱木的衣角。

  “啥?!哪个?!”樱木的嗓门简直是要让全街的人都听到。

  然后三个人一起伸出小拇指……

  樱木的嘴巴从一条线经历了O 0 o的过程。

  “哈哈,你们可真是有趣啊。”仙道抱起胸,高大的身形堵住了通往楼上的唯一小道,“不过,洋平现在情绪很不稳定。不如改天再来?”

  “什么改天?!已经九年了!九年!”樱木一把抓住仙道的领子,“别用这副官腔跟本天才说话!刺猬头!”

  仙道挑起眉毛,动也没动。等着后面有点理智的人把樱木拉开,三人组也不负他望地这么做了。

  “九年前没保护好他,九年没找到他,九年后那么粗鲁地对待他?”仙道笑眯眯地吐出三句话,把几个人说得哑口无言。

  “大门在那,去留自便。可这楼上,还请改日再来。”仙道转过身,“况且,樱木君也需要时间冷静一下。”

  仙道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没有关上那扇门。五双眼睛盯着黑漆漆的门,却没有人再动一步。



  凌晨三点,小城终于恢复了原有的宁静。而在地球的另一边,蝴蝶扇动的微风已经汇成一阵大风,隐隐有山雨欲来之势。

  一个同样糅合了中西之美的高大男人,在明媚的金白色阳光里,死死盯着手里的屏幕,表情阴沉。

  画面上,仙道赖在一张老人摇椅上摇啊摇,悠然自得的神情颇像是一只晒太阳的大猫。






  仙道回到楼上的时候,水户正坐直了身子,望着窗外出神。背影单薄却坚强,坚强得让仙道想紧紧拥住他。

  “你的朋友可真是有趣。”仙道蹭蹭他的脸颊,发现他是盯着楼下的机车。夜色如此深暗,也遮盖不了他肆意张扬的外形。仙道想,水户年轻时是活得怎样的精彩,又是怎样追逐自己轻狂的梦,又是怎样变成现在这样。

  他们的经历是不同的,可是却是一样的痛苦与绝望。水户只是把躯壳藏在了这个小城里,精神却一直从未逃离;而仙道,已经学会不在乎了。

  既然如此,就一起不在乎吧。

  仙道缓缓把窗帘合上,那辆凌厉的机车消失在水户的眼睛里。纯黑的眼睛眨了眨,有些无措地望向仙道,入眼是他一贯春风般的微笑。

  “彰……”

  仙道轻轻吻住了他,由浅入深。被压在身下时,紧贴的胸膛传来他有力的心跳。仙道高大的身躯完完全全笼罩了他,像是一座小屋,隔绝了所有纷繁。

  水户闭着眼感受仙道给予的一切。仙道的动作渐渐变得迷乱大力,像是一道甜蜜粘稠的漩涡,紧紧地裹住了自己,连带神智也变得不甚明朗,空白得忘了所有,却又充实得填满了关于仙道的一切。

  曾经多少个日日夜夜,仙道便是如此在性爱和酒精中填满了自己,在烟雾缭绕中用清晰而又模糊的神智思考自己的一生,然后渐渐学会了忘却,于是就不在乎。

  仙道以为这就是他们这类人最终的出路,最完美的解药。他为自己创造了一个没有烦恼的自由世界,除他以外从未有人进入过;现在他满心欢喜地迎接另一个同类的到来。

可是此刻,水户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仙道还在沉迷着,只听水户在他耳边用轻柔的声调说:“我不会逃了,水户洋平是不会逃的。”

  却是那样的饱含了坚定与清明。月光里,墨黑色的眼睛扫去了今夜所有的迷茫无措,闪烁着澄澈的光芒,让仙道一下子清醒过来,觉得有什么东西被点亮了一样。

  洋平为他盖好夏被,调好了空调的温度,就像每个晚上都会做的那样。然后说,“等我,彰。”

  仙道紧紧蹙起眉头,盯着他走向门口的背影,觉得不可思议。那样清亮的眼睛,直接否定了仙道的醉生梦死;而他坚定地走下楼的身影,也直接否定了仙道的忘却与不在乎。

在他下楼的那几分钟里,洋平呆坐在窗前,是在想什么,想通了什么……

  仙道不是浑噩度日的傻子,他知道洋平做出了选择——与他背道而驰的选择。他以为他们是一类人,事实证明他想错了。

  笨蛋,这么在乎,是会受伤的啊……我等着你再痛苦地逃到另一个小城,然后我就来找你,这一次,你就会乖乖地跟我走了……

  水户洋平有什么样的过去仙道不在乎,现在的他,是那个会温吞吞地泡一杯咖啡,看赫拉克利特和米兰昆德拉,会用纯黑色的眼睛放空地望着窗外,温柔淡雅到骨子里男人。仙道只要守住这样的洋平就好了——

  啊……他原来……已经这么在乎水户洋平了么?

  仙道睁大眼睛看着黑漆漆的门口,扬起他一贯的笑容。他觉得自己受伤了。

  

十一

  仙道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宽大的手掌盖在眼睛上,他看着指间流淌进来的月光渐渐地变亮,睫毛颤动的时候手掌很痒。

  很轻很轻的脚步声响起,然后床榻下凹了一点,温暖的气息靠近了自己。仙道突然不想理他,于是保持不动装睡。
  
  洋平拿开他的手掌,凝视这张英俊的脸,目光感激而爱慕。他轻吻仙道的额头、脸颊、鼻尖和唇,然后满意地将他的手臂绕过自己安置在腰上,枕在他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如果不是这个男人,他如今也不会有足够的勇气直面过去。

  良久,搭在腰上的手改为轻柔的摩挲。洋平伸手过去,稳稳地握住:“好了,睡吧。”

  仙道睁开眼睛,才发现不是月亮变亮,而是黎明来了。他辗转身子侧抱住洋平,抵着他的额头重重地缓慢地摩擦。

  “我睡不着……”


* * * * *


  就像普通的同类一样,水户洋平发现自己对女孩子不感兴趣是在国中二年级。他的同学和朋友进入中二期的时候,水户却独自惶惶地与自己的性向抗争着。

  为什么呢?他从国小一年级被混混欺负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了打架生涯,从挨揍变成揍别人,再变成走在街上就被敬畏三分的街霸;一三五节课睡觉二四六打瞌睡,语数英物生化想翘就翘;骑着怒吼的六眼神魔在湘南海的公路上狂飙——这样的自己会喜欢男人,到底是为什么?

  没人能告诉他。他只能庆幸没有对自己的兄弟有什么非分之想。

  可是他又是那个洒脱的水户洋平,挣扎了一段时间便云淡风轻了。那个十四岁的少年这么想着:这辈子,只为家,只为朋友。他将把心思深埋心底,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和自己的兄弟一如既往地闹腾下去。

  但是,这是爱情啊。那个在青春里有如洪水猛兽般的存在啊。

  征服了神奈川北部街区的水户也不能幸免。初恋的日子真的是很美好,水户之所以能在今后十多年的黑暗里撑下去,除了自己的坚强,也是因为有这么一份珍贵的怀念。

  中二时期的爱情冲垮了尚未成熟的理智,水户洋平告诉父母出柜之后,被生父打得半死不活——就像很多同类所经历的一样——继而被逐出家门。他躺在病床上,他抵着自己的额头哭得一塌糊涂。

  水户说:“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什么都豁得出去了。”

  他哭得更惨了,然后抽抽噎噎的说,“你等我,等我……”

  然后等到自己出院也不见他回来,最后等到他被父母送进精神病院的消息。水户发了疯一般地冲进医院里,而他因为电击治疗而在病榻上昏迷。水户抱着他逃,可是手中的一切很沉重。他最终还是被保安夺走,连水户自己也差点被关进去。

  有他的最后一个镜头里,他被几个大汉架着,电击后的手剧烈地颤抖,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嘴里不知道在对自己说什么……

  这么好的谈资,自然是在几日间便传遍了神奈川的大街小巷。风声肆虐。水户根本不敢面对自己的兄弟,家也不再是他的了。似乎一瞬间他要守护的东西全部都没有了。

  十五岁的少年绝望地在小巷里穿行。一群口不择言的混混撞在了枪口上。

  五人中四人重伤,一人抢救无效死亡。血腥味令人作呕,站在血泊里满身是血的水户洋平披着冰冷的月光,阴鸷得如同在世修罗。

水户进了少管所,一进就是五年。五年里他拒绝一切探视,送来的东西也从未动过。他没想什么未来过去,只是在日复一日的痛苦里翻滚挣扎。

  出来的那一天他起得很早,他怕见到他的父母兄弟,更怕见不到他们。所以早早地走了,远远地离开,去了最北的地方。

  所长帮他在北海道找了份工作,水户的精神状况不见好转,一星期之后便辞职了,也于是断了神奈川与他最后的联系。他在乡野里做做农活,偶尔去看看海。后来,看海的时间越来越长,干脆就跟着渔民出海捕鱼了。

  出海并没有像常人想象的那样轻松自在,但一旦安定下来,确实有许多空白时间。那大片大片的天空和云,一样广阔深邃的海像一面巨大的镜子一般倒映着整个世界,浩瀚得让水户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自由得像水里呆看世界的鱼,忘却了时间和空间,扭曲挣扎的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他一瞬间以为自己找到了归宿。

  宁静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太平洋的雨季席卷而来。他跌落狂怒的黑色海,五感都乱了。回忆中的片段都是零碎的。

他被涌动的巨浪越推越远。没有人来救他,无尽的腥咸紧紧捆绑着他,要将他生生吞吃入腹。窒息与绝望侵入到每一个细胞每一缕思绪里,雷电在他头顶炸响。他感受到了无助和孤寂。雨像谁的巴掌一样打在脸上,响亮而冰凉。

他死命地挣扎着,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不想就这么死掉。

他抓到了一只渔钩。坚硬的钩状金属根本救不了他,可是他却突然安心下来。死死抓着,像是抓住了生命里最后的希望,尽管这丝希望让他的掌心剧痛。

他终于明白,这不是他的归宿。

  故事的末尾,青森的渔农在一片澄澈的蓝色里救起了一个年轻人。后来,年轻人在青森某个小城的某个小巷里开了一家书屋,整日蜗居。

  渔农不知道他背后的故事,问他他也避而不答。年轻人天天光顾他的拉面摊,和所有客人谈笑风生,好像可以和整个天下结为挚友,却始终独来独往,除了这个小摊子,整日蛰伏不出。金白色的阳光明媚得晃眼,在小小的书屋里把一本本老旧的书照的熠熠生辉,年轻人看书的样子很安静很文雅,年轻人鼓捣那些奇怪的玻璃制品,做出来的咖啡很醇厚香味很宜人。

渔农不懂些城里人的玩意儿。他只是看着年轻人手中的伤渐渐结痂,留下一道钩状的伤疤。

  潮起潮落,东升西下。有一天年轻人带来了一个朋友,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男人笑起来像是四月里漫天遍野的桃花。



【妈蛋我又想打end了】
  

  
十二


  洋平的语气很淡,好像是在说咖啡糖加多了一样。而个中痛苦与挣扎被省略了多少仙道也不想去追究了。

  他只是再次感受到了那种心脏被捏得快爆开的痛。他不知道是因为不知不觉把自己当做了当年的洋平,还是纯粹只是在乎洋平,还是想起了当年的自己,或者三者兼而有之。

  他反握住洋平的手,隔着茧指尖也能摸到他手心里钩状的疤痕。他凝视这道疤痕的目光让洋平打心底里觉得自己快要融化了。

  “我已经没事了,彰……”

  “说谎。”

  “……”

  洋平挣开他的手掌,把双手环绕在仙道的背后,不让他再看下去。仙道则改去抚摸他身上的疤痕,深深浅浅的一道道,随着洋平的呼吸起伏着。他不敢想象在一对五的情形下,洋平是怎样无视对方的攻击,一味疯狂地厮打发泄的。
  
  他记起那天拉面摊上,洋平爆发出的阴鸷气息。他才真真切切体会到这个男人的强大和自尊。年少时能有这样一个朋友,是何其幸运与荣光。而这个默默保护着家人与朋友的人,却在最黑暗的日子里选择了独自挣扎。

  守护和保护是不同的。他的朋友们也许还能守护他,但是能去保护他的,只能有仙道彰。

  仙道对他的自我定位感到非常满意,这好歹消去了一些不愉快,他也不吝啬地提起嘴角,柔声问他是怎么做的。

  “这个啊……对他们笑了笑。”

  仙道静候下文,但洋平半天没出声。

  “……这就完了?”

  “恩……又打了一架?”


* * * * *


  小巷书屋在凝滞的气氛里沉闷得如同暴雨前的低气压。狭窄的空间里或坐或立着五个青年。樱木躁动不安地走来走去,大掌狠命地抓着自己的红发。五人里还算冷静的只有流川枫了,也许他只是纯粹的无所谓。

  他和水户毫无交集。在高一那年遇上了樱木花道,从对手到宿敌,到奇怪的知己,到纠结的友情,到现在要命的交情。流川枫的生命里原来只有篮球,现在多了一个樱木花道。而水户洋平,是那个能让除了第一次输球之外从来没哭过的糙汉子能嚎得天崩地裂日月无光的唯一存在。

  他好奇。

  流川枫躺在那张摇摇椅上,木木地盯着天花板。椅子吱呀吱呀的轻轻响着,却完全缓和不了紧张的气氛。

  突然,楼道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空气瞬间紧绷到了极点。四个人嚯地一下站了起来,紧紧盯着黑漆漆的门,而流川亦是停下了摇椅,坐了起来。

  入目的先是一条覆盖着浅棕色布料的腿——不是那个刺猬头的。这一瞬间的认知让四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喉头哽住,一声不出。

  流川见到了这个年轻人,清俊的身形,黑亮的短发,以及脸上明朗柔和的笑。

  他居然是笑着的。流川枫不能理解地歪了歪头。

  “好久不见。”

  烂俗的开场白和这烂俗的剧情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然后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红发大个子像一团火一样冲了过去,死死抱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用拳头敲着他的背,一下一下像在砸什么一样。流川知道这货的力气有多大,水户洋平能受住还一声不吭的,真的算是神人了。

  “哈…不来个头槌吗?”

  这一句轻飘飘的话瞬间点燃了绷紧的空气——樱木刚一个头槌过去,三人组便一齐冲上去揍他,嘴里骂着喊着质问着指责着抱怨着——那六眼神魔的惊雷引出的暴雨终于是砸了下来。

  一时间,空气终于流动了起来。虽然是扭打争吵怒吼,还混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可是,却突然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很多年前。

  “啊喂!再不住手我真的会死啊!啊!!”

  “那就去死好了!!!”

  “喂喂你们来真的啊?!!”

……

  之后很多人问过他,为什么这么简单就填补了十年的空白。

  洋平的答案是,当初逃离是因为害怕朋友们不接受这样的自己;但是即使深夜,他们仍然发动了遍及全国的机车党,只是为了找一个十年前逃走的懦夫。

  所以不需要太多的解释争辩,因为洋平明白了他们的心情。


* * * *

  “……又打了一架?”

语毕,早有预料的洋平好笑地抓住仙道检查他是否受伤的手,“打的很痛快。不过果然还是老了啊,累得都不想动了~喂!我为了你才爬上楼的,要不要做完没做完的事啊~”

仙道咬咬牙,洋平这种没把自己当回事儿的语气让他莫名的火大。“等你伤好了我做死你……你现在身上的伤够多了,不许再多了。”

  “呀咧……”洋平觉得仙道的这句话比以前所有的情话都要甜蜜的多,也许还因为与朋友冰释前嫌的关系,他只感到自己轻松得快要飘走了。

——所以有点需要这个大个子压着他让他踏实些……嘛~

很明显,仙道彰是完全抵挡不住水户洋平的诱惑哒。

  

十三

  也许狐狸说的是对的,樱木花道他就是个白痴——有的时候樱木会偷偷摸摸地这么想,这也往往都是他醉的一塌糊涂想起洋平的时候。

  因为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洋平会喜欢男人。那可是洋平啊,打架的时候帅气得不忍直视的洋平啊……不对不对,还有洋平飙车的时候、抽烟的时候、喝茶的时候、弹吉他的时候……在混混界奇形怪状非主流杀马特总之是糙得不能再糙的不良少年里头,那个穿着白衬衣,留着黑亮短发的少年不知偷了多少可爱女孩子的心啊。他樱木花道帅得也是很帅的好吗?!为什么总是被甩啊?洋平有那么多女孩子喜欢,可是,他居然……不喜欢女孩子!!

  更让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洋平要走。他樱木虽然不拘小节,但是洋平对他的义气他清楚的很。洋平有了麻烦,他二话不说自然是要掏心掏肺的,可是他就这么走了,连让他付出一些的机会也没有。

就算他是杀人犯又如何?同性恋又如何?他们是永远的兄弟啊!臭洋平!!

  阿忠曾经告诉他说,大概就是因为是兄弟,所以才不敢面对他们吧。

  樱木脑子转不过来,抓着他的肩膀吼回去:在洋平心里我们就是这种人吗,这么不值得依靠吗?!

  阿忠他们沉默了很久很久。

大楠说,一直以来只有我们依靠他而已。

  樱木也沉默了。

  那天不再提起,那天是洋平走后第一个他的生日。

  后来,在洋平的不知道第几个生日里,不知道是谁又问了一个问题。樱木那个时候还是只能沉默。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可是生活真的是很无情呵,谁都不管地向前奔跑着。樱木要出国了,为了他的篮球梦,所以他不能留在神奈川,不能继续找洋平、守着他归来了。临行前他郑重地把任务交到那三个笨蛋手里,许下了平生第一个誓言。

  他说他一定要找到洋平,带他最好的兄弟回家。

  家……

  三人组和他一直照顾着洋平的父母,后来樱木做了他们的干儿子。樱木一直都是单纯直率的样子,好似很粗线条,可是父母的心是怎样纠结起伏矛盾挣扎,他看的一清二楚。但是他也明白自己对此其实无能为力,因为他自己都有些不能理解同性恋的想法。

  但是在美国,樱木惊讶的发现社会竟是能如此的开放;虽然,他们当中也有极其反对的,但是社会的大部分对其还是抱着宽容态度。当然,最让他受触动的,还是大学里的一些身边的同性情侣。

樱木在后来的几年里,也慢慢学会了理解,最后已经觉得喜欢同性异性都是一样的了。他偶尔会带一些关于同性的学术研究译本回去,故意让洋平的父母看到,然后在深夜时发现他们在台灯下偷偷地读。

洋平的父母是典型的工薪家庭,父亲水户庭是一个职位不大不小的编辑,母亲良子是家庭主妇,持着日本传统的观念,过着清清淡淡的日子。他的父亲是个很斯文很固执的人,架着细边眼镜审稿子的样子活像高中时的教导主任,平日里对这个不爱学习惹是生非的儿子爱理不理;母亲也是不喜欢洋平不良少年的身份的,总是唠唠叨叨地劝,劝不行就骂,用手指用力的戳洋平的额头。

樱木刚刚认识水户的时候,还常常羡慕他有个完满的家庭;到后来才明白,有的时候,有父母还不如没有。问他,洋平望着天空回答说:

啊,其实他们还是在意我的。

樱木那个时候还不怎么理解,到洋平出了事失踪了之后,他也恨过洋平的父母,就算接受不了事实,但是当初如果是好好地坐下来谈谈,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可是他后来清楚地看见他们是怎样愁白了发疼碎了心。到底还是亲情。一言以蔽之,只是恨铁不成钢罢了。

他还记得,有一次,那个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喝醉了酒,颓然地轻声问他:洋平还会回来吗?

樱木花道仅剩的一丝怨怼也在顷刻间蒸发得无影无踪,只有眼眶滚烫。

  人啊,总是那么复杂。洋平的父母曾经不冷不热的态度,现在却是无尽的担忧和牵挂。那个少年平日里欺凌弱小偷抢拐骗不在少数,却死了还没过完人生中如火的青春年华。那对会把同性恋的儿子送进精神病院的夫妇,也会拼命地省吃俭用为儿子攒下出国的学费。而曾经爱到彻骨的恋人,也会在今后对洋平不管不问,好似这个人从未在他生命里出现过。

  相比之下,他还是挺喜欢那个狐狸的。简简单单的,很好理解。只是常常对身边可爱的女孩子发冷火,让他有些理解不能。

  他樱木花道也是个简单的人。他固执的以为,只要洋平回来了就好,这就是解决一切问题的钥匙。



十四

  一群年轻人盘踞了小城一家火锅店,吵吵闹闹得惹得隔壁包厢的人叫苦不迭。

  “呼哈~夏天!就是要吃火锅!”樱木一口饮下冰凉的啤酒,“再开空调到冷死!盖着棉被睡觉!”
  
 “樱木你还是老样子哈~很有活力!”水户捶捶他的肩膀。樱木总是那个最会炒动气氛的人。

三人组开始强力吐槽,比如比赛的时候把篮球砸到人家头上啦,染发失败把理发师头发剃光啦,看见美国大学生裸奔游行震惊得把吸管戳到鼻孔里啦,吃法国大餐把蜗牛壳带回家里养花啊,等等等等。樱木的英雄事迹没有一套丛书是出不完的。

“就是白痴而已。”流川被晾在一旁已经很久了。他一记吐槽弹,成功吸引了樱木的注意。于是洋平第一次见到了狐猴大战的生动场面,有三人组进行现场解说。

花道似乎是找到了知己呐,再好不过了。

火锅散发着腾腾热气,混杂着香烟的烟雾,食物的味道浓郁而热烈,酒杯脆响,碗盘狼藉。三人组把樱木的老底掀得一干二净,樱木还以无力的嘴上攻击和暴力的躯体攻击,洋平笑得捶胸顿足,趴在桌子上直不起身子来。

一旁做人肉衣架晾衣服的仙道全程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眼神从未从洋平身上离开过。这么生动的洋平,仿佛整个人的生命都亮了起来——他从没见过。

仙道打心底里很喜欢这样的洋平,可是……总觉得心里有什么地方不太舒服。

流川的眼神六成是用在对樱木翻白眼上的,剩下四成对半开用在了仙道和洋平身上。流川的心理活动很简单的:这白痴又在白痴了;水户洋平,嗯……;刺猬头在看洋平呢;大白痴;太白痴了;诶,刺猬头还在看;正蠢材;嗯?他还在看……

流川终于动了动身体——只是脑袋转了转。他面对仙道,发送“……”的信息。

仙道笑眯眯地对他点点头,又转过头去看洋平了。

“……”

仙道似乎也发觉自己保持一个姿势有点久了,于是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却怎么也想不到这样却引来了惊人的效果。

包厢里瞬间安静了。

仙道很无辜地眨了眨豆豆眼,对上六双盯着他的眼睛。

“嗨~”仙道式的灿烂笑容,整齐雪白的牙齿很招摇,“你们继续聊啊~”

樱木支起下巴,高深莫测地说:“我总觉得你很面熟啊。”

“是啊是啊。”三人组纷纷附和,洋平掩饰地喝了口啤酒。

“……”流川举起手机,如同举着奥运圣火一般。屏幕上,被五个欧美辣妹围着的仙道对着镜头笑得一派风流。

“噗……”洋平一口酒喷了出来。

仙道背对着屏幕,自然不知道上面是什么,不过他看到几个人的脸色一下子菜了。

“洋平啊……”野间沉重地搂过洋平,“这个……虽然是翡翠雕的草啊,但是……没节操的话,那还是不好的……”

“噗噗噗……”洋平捂着眼睛低下头,笑得再也起不来了。

樱木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瞪着仙道,咬牙切齿:“刺猬头你居然敢偷吃!!”

“唔?我有钱啊……”

“哇咧?!!”几个人嚯地一下站起来了,一副要揍人的样子。

洋平忙拉住他们,“他以为是单纯的偷吃东西,他说有钱是在解释自己犯不着偷吃……东西!”

“哦…那那个图片是?!”

“他是模特。”流川蹦出四个字。

“……”

你能找一张不那么让人误解的图片吗?还有洋平你护他护得很紧啊~果然是为情人插朋友两刀吗?

“洋平啊,”大楠坐下来,隔着野间搂住洋平的肩,“你说我们都把老底掀了,你也该自觉点了吧?”
“是啊是啊,从实招来!”
流川默默地竖起耳朵听。

洋平喝了口啤酒,又戳了戳碗里的鱼丸,“没什么吧……你们也看到了,就是开了间书屋而已。”

“还有呢?”四重奏。
“看看书,写点东西,偶尔出海。”洋平摊开手,“就这样。”

那时候四个人的想法是这怎么可能,但转念一想,又是那么理所当然。

“那你们两个……”大楠来回指指仙道和洋平,“怎么……好上的?”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洋平眯了眯眼睛作思考状,无语了一阵,似乎是想不出怎么回答,于是看向仙道。
仙道则朝他骚包地笑了笑(众人评价)。

“嗯……在我的第一个眼睛,爱他了。”

唯一听懂了的洋平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仙道伤脑筋地摸了摸冲天发,似乎自己都觉得翻译得很失水准,于是扯了几句鸟文。

流川听清了英文,冷冷地翻译:“一见钟情。”

“哦…哦!!洋平那你怎么追的啊!”大楠不怀好意地顶了顶洋平,“帅成这样,语言还不通,而且是明星耶。果然是我兄弟啊,泡妞额…泡哥高手啊哈哈……”

洋平眼神飘忽地又喝了口啤酒,流川又说:“是刺猬头先看上他的。”

洋平直接转过身去喝了。谁先看上谁……真的说不一定呵……

“哦哦!哦!!噢噢噢噢!!”四人开始起哄。

樱木勾着洋平的脖子,提起一边嘴角,挑衅多过轻佻地问他:“喂喂,刺猬头,看上我们家洋平什么啊?脸蛋还是身段啊~”

“花道这么久不见了你还学会作死了啊?”洋平笑眯眯地盯着樱木,这暴风雨前的宁静式的微笑让樱木闭嘴的同时,又突然由衷地觉得洋平真的是回来了,手脚比脑子快一拍地立刻抱住了洋平不肯放了。

洋平原来以为樱木是在耍无赖,可是他拥抱的力度实在是不正常,也没有大声嚷嚷犯二,洋平才有所觉,于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这样的小动作三人组没有发现,但是仙道把一切看在眼里,也包括洋平眼中那一份特别的宠溺。他面上没什么表现,还是笑着的:“洋平的一切都喜欢。”

“噢噢噢噢!!”眼眶还泛着一点红色的樱木和三人组一起起哄。

洋平在一片喧闹和不怀好意的目光中微微红了耳尖。他看向仙道,觉得这个人眼睛里心里脑子里自己是唯一,这让他反省自己今天是否忽略了仙道彰。

水户洋平啊,就是这样一个人,也许一辈子成就不了什么大功大业,但若真心对他好,他必用一生的真诚来还。


十五


一天有的时候就这么白白流逝,有的时候却是那么重要且充实。这一天,他们凌晨敲响了书屋的门,摊在地板上睡到下午,又去火锅店叙旧到夜色四合,樱木和三人组之后又架着洋平去唱K打小钢珠一直到凌晨,然后又拉着他去喝酒吃夜宵。

而在吃完火锅后,流川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他蜷着手背揉揉眼睛对樱木说:“我的眼睛干巴巴的好涩啊…回去睡觉了。”

“哈哈~没用的死狐狸就回老窝吧!本天才要和洋平不醉不休!啊喂喂!路上当心不要被车撞了啊!!”

仙道想了想,便托词自己昨晚没睡好,也回去补觉。

洋平看着仙道一如既往的笑容,下意识觉得不能让仙道就这么一个人回去,但是又放不下樱木他们。眼看着仙道走了几步远,他突然跑到仙道面前停下。

正好,仙道高大的身形挡住了他,樱木他们看不见自己,所以……洋平踮起脚尖亲了亲仙道的……下巴……

卧槽……洋平扶额。踮着脚尖已经很丢脸了,为什么还是只能亲到他的下巴?!仙道笑得很欠扁!

仙道起先还愣了愣,然后就大大地咧开了嘴,桃花又开了。正式地给了他一个拥抱和告别吻,仙道说:“玩得开心点。”

洋平说好。


* * * * * * * *


半小时后,仙道觉得刚才没跟洋平一起去是一个极大的错误。他原来是想从流川嘴里套点情报的,结果流川枫只是眨着他的豆豆眼,一脸困倦得什么也不想说的样子。

如意算盘打错了啊。

仙道耸了耸肩站起来要走,而店员刚刚才把蔓越莓圣代端过来,他把钱放在桌子上,随便指了指隔壁一张桌子,“送给那桌的人吧。”

  然后仙道发现流川的头跟着店员转到了那张桌子那里,那张冰山脸似乎有了生命活动迹象。

  仙道了然地笑了笑,于是回来坐下,把店员再招过来:“两份蔓越莓圣代,蔓越莓的量要三人份的,价钱好商量。”

“……你想知道什么?”

仙道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机智了。

“关于洋平的一切,先讲讲他的家人吧。请用英文。”


* * * * * * * *


野间觉得自己其实很适合当幕后黑手什么的,今天可是连洋平都蒙过了啊。然后他又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这种智商的爆发犹如富士山喷发一样稀罕的很,洋平才是一直在活动的夏威夷火山群啊。

洋平的事情是不能一下子冒冒失失地就把陈年旧事翻得个底朝天的,他们这四个嘴巴笨拙的人说不清情况还在其次,要是口无遮拦地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很可能给洋平补上一刀。洋平虽然面上不会表现出任何反应,但是一定会在没人的时候默默难过。

所以在带着伤醒来之后,野间在樱木动嘴之前就提议先去填饱肚子。樱木当时瞪着他说吃什么吃本天才要和洋平一起!然后他肚子就咕咕叫了,洋平哈哈笑着拉着樱木说,好啊我们去吃火锅吧。

野间觉得夏天吃火锅这个点子根本不是洋平脑子的正常产物,所以那个时候洋平心里一定是很忐忑也很激动吧。

上了饭桌,也是野间抢了话头。抢话头这种事,干得不好是很做作的。所以野间先是抢着去点菜张罗调空调,然后才顺其自然地从空调的温度延伸到夏天的热度,再到青森的气候,然后旁敲侧击地问洋平青森的生活怎么样。

这个时候还是不能提旧事的,尤其是洋平的父母。所以他成功把话题集中在了这几年的生活上,搞笑为主,催泪为辅。

一顿饭终于是安安稳稳地吃下来,野间也已经满头是汗了,要预测阻止樱木这张宇宙大嘴真是不是常人能干的活。

还需要缓冲一下。野间觉得打小钢珠再好不过了,在怀念中顺利引导至过去实在是圆滑得可以。结果樱木死要拉着洋平去唱K,好吧,再缓冲久一点看视频效果更好,谁叫他们网速不太好呢。

终于是正题了。月上枝头,昔日的樱木军团聚坐在路边的烧烤摊上,将输钱的悲愤化为啃食的力量。酒足饭饱之后点起一根烟,能胡侃也差不多了,除了樱木还在念叨啤酒好淡之外,大家都慢慢安静下来,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野间不作声,故作深沉地盯着那个烧烤的中年人,散发我很沧桑很寂寞快来问我是怎么回事的气场。只是他貌似低估了洋平的情商,洋平只瞥了他一眼就看明白了,他抿起嘴,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扭过头去。

“……”计划失败。野间郁闷地皱皱眉。他想了很久,嘴巴开了又张,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大楠也有发觉而为他倒满酒杯。

  洋平又把一支烟塞到嘴里,野间夺过他手里的打火机,替他点上。洋平垂着眼没看他,一口吸掉了几乎半根。

  这时候连樱木也安静下来了。

  沉默了良久,洋平的嘴唇终于动了动,四个人都屏起呼吸,但他还是什么也没说。纯黑的眸子好笑地瞥了他们一眼,洋平又端起了酒杯。

  等半支烟在他指尖燃尽了,洋平才盯着酒杯里的泡沫轻声问:“告诉他们了没有?”

  大楠说还没有,野间补充说樱木差点就说了,但是被他挡了下来,他觉得这事还是要看洋平自己的态度。

  洋平点了点头,“那就好,因为我不打算回去了。”

闻言,四个人都僵住了。





十六


  “不打算……回去了?这是什么意思?”樱木的脑子支撑不了如此复杂的运行模式。今天他们不是玩的很好吗?樱木以为他们明天就可以把洋平带回家了。

  洋平咬着烟说,“就是不回去了,我会留在这里。就让他们当我死了好了。”他的语气很淡,像是真的在陈述什么定义。

  樱木由于吃惊了而瞪大了眼睛,随即面孔都皱了起来,他一下子站起来揪住了洋平的衣领。虽然已是深夜没了其他客人,老板还是十分惶恐地要过来劝架,被大楠及时安抚住了。

  “混蛋!我不许你说死!活着不是很好吗?!老头子和妈有多担心你,他们白了多少头发你知道吗?!”

  樱木的声音接近怒吼,震得洋平的耳膜发疼。樱木想起了这十年父母亲友的煎熬,可洋平却如此轻飘飘地就说要再次丢掉一切,他心里就觉得不公平,觉得愤懑,烦躁不安,一股火气就上来,让他周身都是要打架的气场。

  野间等他一顿话说完,才上去拉了拉他的手臂,叫他冷静点。高宫在一旁收好啤酒瓶,洋平瞥到了他的小动作,心里一瞬间的苦涩之后,接着翻滚起滔天巨浪;他明明知道高宫纯粹是好意,却遏制不住地冒出许多无中生有的念头。

  “怎么,怕我用那个捅死花道么?”洋平瞥了高宫一眼,冷冷地提起嘴角,又抬头闷下一杯酒。那个少年,就是因此失血过多而死的。洋平一闭眼,就看到了那张年轻的扭曲的死亡的脸;少年腹中的血沿着酒瓶流入他手心,血液的黏腻感似乎还在手掌上滞留不去。

  “啊?不是不是!你想多了……”高宫笨手笨脚地比划着。

  “洋平。”野间为他倒上酒,拍了拍他的肩,语气凝重,“没人把你当杀人犯的。”

  语毕,四个人都安静下来。洋平在烟雾中清清楚楚地看见他们郑重地点点头,然后又发现视野里一片模模糊糊而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一瞬间有什么绷得很紧很紧的东西在瞬间松垮下来,肺里灌入的空气清澈得让他不能呼吸。这是他本以为一辈子也摆脱不了的压力,却只因朋友的一句话就获得释然。他求的其实不多。或者……他已经紧张到无法承受更多了……

等他抽掉了剩下的烟,洋平才吸了吸鼻子,说谢谢。

  “都是兄弟,说什么谢谢!”大喜大悲的樱木又咧开了嘴,揽着洋平揉他黑亮的短发。樱木的躯体和他的人一样充满了热度和韧性,洋平想起那少年岁月里,他就是如此汲取着樱木的梦想和活力;他又想起,那时的自己对樱木又是怎样的耐心和宠溺,对比刚才,他居然连解释的想法都没有。也许真的是一个人过惯了。

  “花道,你听我说……”他按着太阳穴费力地组织了语言,试图解释,“我真的不想回去。也许以后就看开了,就会回去的。我保证……”

  樱木绷紧了身体,强压住要猛力摇醒这个人的冲动——他也已经不是当年那么鲁莽了。有很多事情是天才理解不了的,如果他强制把自己的想法倾注到别人身上,真的是非常惹人讨厌的。刚才因为是洋平,才让他的野性又出闸了。

  “那老头子和妈妈呢?”他咬着牙问,洋平良久没回答他,沉默的这段时间里他终于从烦躁的情绪中稍微抽出点思考放在洋平身上。

  洋平的心思,野间虽不能全部了解,但还是懂一些的。洋平平常看起来很温和近人,但这底下有一副刚强的壳,保护着他和他重要的人;但再内里,他又是真正的温柔睿智。野间隐约觉得,洋平从不会怨天尤人,他只会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而已。

  他斟酌了一下说,“他们对那些事情都无所谓了,只想你能回去好好过日子。你爸虽然还是很固执,但是其实心里一直想你回去的。阿姨还是一样唠唠叨叨,可是都是在念叨你啊,有时候是会说你当初的事情,但是啊,总是担心你在外面过的不好……”

  樱木这个时候也有点想明白了,他接着说,“老妈买了新鲜的西瓜总是说,洋平他在外面有没有吃,洋平以前最喜欢吃西瓜了;她买了桃子也说是你最喜欢吃的,买了好吃的菜和点心也是,上街的时候看见帅气的衣服也想着洋平穿在身上的样子,隔壁太太的儿子结婚了又想着……”

  咣当一声刺耳的响,酒杯在地上炸开,啤酒的泡沫无力地破裂开来——樱木错愕地闭上了嘴。四人都绷住了神经。

  “你听不明白么,我不回去。”

洋平咬着牙根说,咬肌暴起在颊畔。烟雾里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没等任何人答话,踢开凳子转身便跑进了深夜里,速度快得像是一个逃犯。四个人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面面相觑之后,扔下钱追了上去。


* * * * * *


仙道听见身后急促的步声的时候,还在回想着流川告诉他的事情。脚步声越来越急促混乱,当他转过身来想看看出了什么事,就感觉那人便一头扎进了自己怀里,撞得他肋骨和内脏生生的疼。

但仙道的警戒立刻就烟消云散了,他是洋平啊。

洋平抱着他的力度像是要把他活生生地勒断,而怀中的身躯则是在紧绷和颤抖中挣扎。他直觉不妙,迅速向流川使了个眼色,后者看了看他便眨巴眨巴眼睛走了。

等他走远了,漆黑的小巷沉默下来,月亮冷冷地睥睨他们。仙道摸了摸洋平柔亮的黑发,长长地叹了口气。

“早就说了,这么在乎,是会受伤的啊……笨蛋……”

仙道想看洋平的眼睛,却发现洋平死死地把脸埋在他胸前,黏住了一样不肯放松。挣动中,微风钻进缝隙,有凉凉的感觉。

他是哭了。

仙道再次感觉心脏被捏爆了似得骤疼,他以更大的力气捧起洋平的头颅,月色里他惨白的脸上潮湿一片,墨黑色的眼睛像是两口深井,无声无息地不断涌出生理盐水,仙道擦干净了,它又满溢出来。

洋平紧抿的唇似是还在强自镇定,却还是微微颤抖着,断断续续地说了些什么,仙道只辨认出了爸妈两个字。

仙道蹙着眉头吻去洋平脸上的泪,以温柔的吻结束了洋平的呢喃。小巷远处传来喊声,仙道想了想,带洋平拐进了另一条巷子里,步入深处。



十七


  仙道带洋平走了很远,他自己也记不得绕了多少路。反正在黑夜里,一切都无所谓了,到哪里都是一团漆黑和冰冷的月光与路灯,只要不被找到就行了。

  洋平一直紧紧抓着他的手,他也牢牢地反握着。虽然手上的力度不减,但是一路下来洋平的情绪已经稳定了很多——尽管还是在微微颤抖。

  漆黑的树影下漏出着细碎的月光。仙道抱着洋平,那颗倔强的头颅终于肯弯下来靠在他的肩膀上。仙道摸着他的头发,轻声说我在。

  仙道经历过同样黑暗的日子,他清楚的明白此刻洋平需要的,只是一个支持,以证明自己不曾被人放弃遗忘。

  尽管心疼,但是仙道却突然觉得有一丝愉悦在暗暗侵蚀他的情绪。如果不是这群人,洋平估计会一直瞒着他,选择独自负隅顽抗;如果不是经历痛苦,洋平也不会如此低下他倔强的头颅,更不会展露自己脆弱的一面。这一刻,仙道仿佛看见洋平一步步向他走来,步入他的世界。从此就他们两人,这样多好。

  这样的自己是否太过自私?仙道坦坦荡荡地承认是。

  以后有我,我会给你整个世界。其他人都无所谓,根本不值得给予我们仅剩的信任。我会带你去芝加哥,我最喜欢的城市;我会带你去最圣洁的岛,那里有最清澈的海水;我会……

  仙道不断地吻着洋平的黑发和额头,满心卷起美好的漩涡,他的世界如此精彩,以至于向来口若悬河的他无从说起,只是抑制不住内心增长的欢喜,不住地亲吻着洋平。

  洋平抬起头来,眼睛还湿湿的,在细碎的月光里闪着星辉般的光芒。他握住仙道的肩膀,看着他,嘴唇颤抖着扯出一个长长的弧度。

  “我爸妈他们……他们盼着我回家……盼着!我……他们盼着我回家!”

  洋平不断地重复着盼这个字,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一滴紧紧接着一滴,顺着他的笑纹,从鼻侧到嘴边到下巴,砸在仙道的衣服上,滚烫滚烫;夜风一吹,又变得冰凉冰凉。

  仙道怔住了。他仿佛看见远处一群人对洋平招了招手,洋平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感觉所有的构想都静止了,它们呆呆地看着自己,问他怎么回事。仙道的眼睛里映出洋平满脸的泪水和灿烂的笑容,只觉得心里高兴得滚烫,又窒息得冰凉。

  “那不是很好吗?”仙道选择扬起笑容,捧着洋平的脸颊为他擦去泪水,“那真的是很好……你都吓到我了,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啊…抱歉抱歉……我只是…”洋平哭笑着摸摸脑袋,“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办……我很……我知道他们还想着我,我很…很开心……可…可是……”

  洋平哭着,笑着,此刻又皱起了眉头,抿着唇,清亮的眼神里充溢着无措。

  仙道了然地为他再次擦掉泪水,整理好额前散落的头发。

  “开心就好,别的先不要想了。现在,只许开心,只许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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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2-8 18:01:41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八  

  仙道找了一个海边的小旅馆住下。通常洗完澡就昏昏欲睡的洋平今晚却辗转难眠。仙道打开窗子,微咸的海风柔软地带起乳白色的窗帘。夜幕上满天星斗,海色漆黑。仙道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远处的海雾,然后一言不发地走进浴室。

  淅淅沥沥的水声里,仙道赤身靠在墙上,动也不动地站了很久很久,最后呼出一口冗长的叹息。他用湿淋淋地手取来手机,打开了短信页。

  洋平在床上翻来翻去都要一百遍了,仙道才慢吞吞的从浴室里出来。没多问些有的没的,洋平就挪过来靠近他还有些湿漉漉的身体,抱着不放了。皮肤黏糊糊的,仙道只觉得缠绵。

  关了灯,仙道让洋平转过去,搂着背对他的洋平,满意地蹭了蹭洋平的头发。洋平的眼睛黑亮黑亮的很精神,没有丝毫睡意;仙道亦是无法入眠,于是指着窗外说,你看,有星星。

  “嗯…很久没有好好看看天空了呢……”

  仙道窝在洋平的脖颈里,闭起了眼睛。他牢牢地攥着洋平的手,像是要平静洋平忐忑躁动的心。

  洋平终究是睡了,而仙道则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深邃的眼中一片悲伤的宁静。仙道再次做出了决定。

  他是爱洋平的,但是洋平注定给不了他要的。仙道是如此深爱,整个世界除他之外只有自己;而洋平追求的是平常人的生活,有家人有朋友,有一段温馨的感情。

我给了你一切,你却只能给我部分。既然给不了全部,那么不如不要。他仙道彰就是如此任性,谁能奈他何?
   
  睡梦中的洋平发出轻微的呼呼声,露出了恬然的微笑。他梦见了什么呢?

  仙道亦勾起嘴角,选择忽视心底那个弱弱在期待的声音。
  

* * * * * *


  洋平早上醒来,房间里已经满是金色的阳光了。他一下子直起身子,眨了眨惺忪的睡眼,正从恍惚中恢复神智,才发现仙道不在身边。

  奇怪,从来没见仙道醒得比他的早的。

  做了太多梦,脑袋昏昏沉沉得厉害。洋平抱着被子呆呆地坐了很久,直到仙道带着早点进门来。

  “早上好,洋平。”仙道笑得很灿烂,俯身吻了吻他的脸颊。

  吃早饭的时候,仙道明显感觉到了洋平的心不在焉,没睡醒的样子带着不知所措的神情,却让他喜欢得不得了。

  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仙道为他擦了擦嘴角,慢悠悠地说道:“我早上去书屋了。”

  洋平顿了顿,诧异地抬起头,黑色的眼睛亮亮的。仙道一阵窝心,他真的好喜欢这么生动的洋平……

  “樱木和流川有一个月的假期,他们在海边找了所民居住下,打算留在青森陪你。剩下三个还有工作,我让他们先回去,然后告诉伯父伯母你过得很好。”

  洋平听到最后一句话,神色复杂起来,欲言又止。仙道走过去轻轻抱住他,撒娇似的抱怨:“那个樱木花道真的神烦啊……跟他讲道理等于对牛弹琴,嘴里只有洋平洋平洋平,最后直接用头撞我~还死命捏我的手~你有那么好的朋友,我好嫉妒啊……怎么办?洋平,我嫉妒你了……”

  洋平收起苦涩的神情,才见他红红的额头和手,忍不住嗤嗤轻笑:“花道不能惹,我也惹不起啊……”

  “啊!洋平你居然现在才发现我受伤了!”仙道作西子捧心状,指着额头和右手可怜兮兮地嘟嘴巴。

  “啊啊,抱歉抱歉……”

  ……
  
  仙道聪明地什么也不提,只是把毕生撒娇打滚求顺毛求抚摸的功力倾注在这一天。比起给予,付出更能让洋平肯定自己的价值与意义;更何况,他仙道彰这么做又何尝不是给予?

  他缠着洋平去海边玩,抱起洋平撒开脚丫子奔跑,故意摔倒害洋平掉进海里,用力地吻他沾染了海水的咸咸的嘴唇,作死地说洋平你吃起来像咸鱼干,然后被追着狠揍。

  直到正午烈日当头,才被洋平拖着回旅馆洗掉一身的沙子和海水。狭小的淋浴间里,仙道弓着颀长的身躯,一遍遍地舔吻着洋平的身体,不停的说甜腻到恶心的情话,惹得洋平从幸福到无语到忍无可忍地直接捂住他的嘴。

  外面热得要死,小旅馆里又没有空调。洋平被仙道抱着在浴池里泡了三个小时,身上皮都皱了。

  洋平看着皱成草纸一般的指尖,不禁啧了一声,神烦地瞪了仙道一眼。而仙道无辜地笑了笑,恬不知耻地凑上来又要亲。

  洋平抿起已经被亲肿了的嘴,一掌推开仙道的脸。

  “带我去兜风吧!那只六眼小鸡就在外面~~”

  “是六眼神魔啊喂!不准叫他小鸡!”

  “哈哈~~洋平你破功了哟~”

  仙道彰今日成功作死第N次。

* * * * ** * *


  轰轰的马达声像是要冲向自由的怒吼,海风在耳后猎猎作响像胜利的大旗,黑白款的沉稳颜色,再拉风再嚣张不过的车型。洋平踩下油门,如正待出击的捕食者般俯下身躯,驾驭着这头猛兽在公路上肆意穿行,他藏不住兴奋张扬的神情,怎一个帅气了得。

  轰轰轰——

  仙道清楚的看见那路边晒鱼的老人颤巍巍地转过身朝声源看过来,而机车呼啸而过,老人的衣服被整个掀起来扑在他脸上,一旁的小孙孙扑通一下被刮倒了,一排排的鱼干也掀出波浪。这一幕让仙道都快活得想要大叫出来,而洋平已经兴奋地高呼出声。

  洋平的笑脸,此刻是那么的生动。

  仙道把这一刻刻入骨髓,也终于忍不住高举双手,迎向疾风,“洋!平!我!爱!你!”

  猛地转过头看他,洋平的眉毛都吃惊要飞起来了:“神经病!!!你是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吗!!!”

  “是!啊!洋平你最懂我啦!!!”

  好像是风刮得眼睛生疼,洋平觉得眼睛酸涩得要喷出眼泪来了。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时间去把眼泪憋回去,于是立刻把视线调回前方,眼泪就即刻掉了下来,被风吹到后面去。

他大声地喊:“谢谢你!彰——”

“诶?!不是‘我也爱你吗’?!!!”


  
  


十九

痛痛快快地疯了一天,黄昏时分的海边,六眼神魔安静地在橙红色的阳光里休息。洋平倚着它,把一支烟塞进嘴里,仙道为他点上火。

洋平弹了弹烟盒底,一支烟从开口里蹦跶出来,动作帅得一塌糊涂。他挑眉示意仙道也拿一根,而仙道却夹过他嘴里叼着的烟吸了一口,轻佻地笑着把烟雾温吞吞地呼到他下颚上。洋平不觉咽了口唾沫,这一次没再过管会不会被看见,随情而动便吻了上去。

仙道感受了片刻洋平的吻便化为主动;洋平默契地衔回仙道手指间的烟,让他的双手能毫无顾忌的拥抱自己。被仙道紧紧拥吻着,舌间滑腻的触感让他情动不已。

“彰…我想……”洋平半眯着眸子看进仙道的眼睛里,拉着他的手向下滑。这么主动的洋平,仙道根本毫无招架之力。他很快解开了洋平的裤子,把手伸了进去。

刚被碰触到的那一刻,洋平还是顿了一秒,随即便放松下来,但还时不时地瞟向四周确定没有人。仙道的手灵活而有技巧,洋平很快就连睁眼的心思都没有了,他闭着眼把头埋在仙道的颈窝里,环绕在仙道背上的手里还夹着那根烟。

洋平快到极限的时候,仙道封住了他的嘴唇;他只发出一声短促的唔声,便放松在仙道怀里喘息。

仙道待他缓过气才收回手来。擦了擦手,为他整理好衣服,挑眉笑道:“客官可还满意?”

洋平朝他翻了个白眼,撇嘴道:“你今天逗得大爷我很开心,我很满意,但是我还是要那个正常的仙道服侍。”

“好~”手掌从下往上擦过脸,表示“仙道”换回来了。“那么,我们去和樱木他们吃饭吧!”

“啊咧?”


* * * * *


晚餐没有洋平想象中那么尴尬。樱木似乎忘记了那天的不快,大口大口地喝冰啤酒,讲他闯入NBA的光辉生涯,时不时和流川闹腾一阵,搞得拉面摊鸡犬不宁。谁也没有提洋平父母的事情。

仙道在一旁笑眯眯地小酌清酒,很少说话。洋平也没多在意,只是觉得仙道真的很贴心,给他和樱木这么多相处的时间。而他之后才明白,这不过是仙道赌气的行为;再后来,等他慢慢回到这个社会里,了解恋爱相关的事情之后,他用了如下这个生动的例子进行了类比论证:女孩子说“嗯没事,你们哥几个去玩儿吧,我在家里看书挺好”的时候,其实是完全相反的意思!当仙道得知洋平用这个类比分析自己的时候,立刻用行动展示了自己身为雄霸一攻的持久力……

当然,此为后话。其实仙道可以活得更加恣意,反倒是刺猬的优雅让他常常做出伤人伤己的事情。

而心思缜密的洋平原本是可以洞察他的,可是樱木和父母他们的事占据了当时的头脑,根本无心去多想,偶尔有一丝觉得不对劲,也当是自己小题大做。

和樱木天天混在一起从街头到街尾,从小镇到渔村,从海的那头到这头。话题也渐渐地掺进了父母的事情,像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雨,淋啊淋,淋啊淋,从墙外渗进了墙里,等洋平发现墙角已经湿了一大片,漆都开始掉了的时候,父母的脸已经在他梦中再次出现了。

仙道偶尔会在深夜拉他去酒吧,度过只有两个人的夜晚。而有一天,他看着舞台上轻唱的歌手,慢慢地发起了呆。

他竟在思考面对父母的事。

仙道单手撑着脑袋,看着洋平怔楞的侧脸,嘴角不由得染上一丝苦涩。他觉得自己的忧郁症要复发了……





二十

仙道挂掉电话,从阳台进来,洋平刚买完菜回来,正在料理台上切菜。抽油烟机的声音响着,切菜的声音却不似平常那样的快而匀,甚至还会停下片刻。

洋平咬着烟,一丝刘海散在额头。他的目光有些呆滞,烟雾呈直线状升到半空里。他又在想家人了吧。

仙道看了一会儿,便走过去夹过了洋平的烟塞在嘴里,深吸了一口,抬眼笑道:“你不抽我抽了啊。”

“抱歉抱歉……”洋平笑了笑,低下脑袋继续切菜,仙道终于听到了平日里那快速而稳定的笃笃声。

他把切好的菜放进锅子里,用长勺搅着汤水。仙道看着他的动作,情不自禁地抱住了洋平,蹭了蹭他的耳朵,低声说:“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啊……”

洋平顿了顿,随即笑道:“随口说的你也信?”

“洋平说的我都信。”

甜言蜜语攻势又来了,洋平很快回嘴道:“我不爱你,你信不信?”

“信!”

“……”本想看仙道吃瘪,却反被弄得心里一阵难受,洋平转过头吻了吻仙道的唇,又摸摸他的刺猬头,歉意地笑道:“我开玩笑的……”

我的洋平怎么能这么温柔!!——红心命中,仙道被一击必杀。


* * * * *


距离风波已经过去了十多天,樱木每天都会例行打电话来催促,今晚又打电话问仙道什么时候才能摊牌,心情本就很郁闷的仙道这回很干脆挂掉了电话,发过去一条两个字的短信:明晚。

他关掉手机,身边的洋平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是谁,仙道扑上去八爪鱼似的缠着他:哎呀洋平你不要吃醋嘛~我经纪人开始电话轰炸我啦~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洋平朦胧地笑了笑,抱着他的腰背送去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嘟哝着说,补给品自取,上校~

  仙道的动作很热烈,而洋平则一直处于一种沉沉浮浮的状态,有些迷醉,感觉很柔软,像烟雾一般飘渺撩人。

  仙道结束以后趴在他身上休息,当他自己都快睡着的时候,感觉洋平的手在缓缓地拨弄他的头发,耳朵上有温热柔软的触感和湿热绵长的呼吸。仙道睡眼惺忪地抬起眼,对上洋平宠溺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的宠溺,甚至超过了对樱木的,不,比他更多,多很多。仙道迟钝的大脑像个懵懂的孩子,找不出恰当的比喻来炫耀自己的富有。

傻的是他仙道彰才对啊……他为什么要妒忌樱木花道呢……他有洋平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亿吨的爱呢……

他突然好后悔好后悔自己的决定,却无法对任何人说,连洋平都不能。他只能低声问道:“洋平,你想见伯父伯母吗?”

那双眼睛怔了片刻,然后看向天花板。耳朵里飘来洋平犹疑的声音:“我不知道……”

仙道听罢,微微笑着阖上了眼睛,陷入了梦乡。

傻瓜,当你讨论一件事件值不值得的时候,答案已经是原来的对立面了。


二十一

  仙道第一次见洋平的父母是在三天前,在一家欧式的咖啡馆里。他们与想象中的样子没多大区别。洋平活脱脱是水户庭的雅痞翻版,相似的身高体型,不同的是,水户洋平浑身是精炼的肌肉,而水户庭架着一副细边眼镜,眉眼清矍,气质斯文,透着一股两袖清风的书卷气。他的表情大体非常沉静内敛,进了不熟悉的地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水户良子穿着白底淡花的裙子,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一双纯黑色的眼睛不安而好奇地看着这家西洋小馆子。

  仙道从座位上站起来迎上去,绽开一抹灿烂的笑,如四月晚樱间和煦的阳光,洁白整齐的牙齿夸张地探出十二个小伙伴,向伯父伯母打招呼。

  水户夫妇明显被他的身高所惊到了,庭微微瞪大了眼睛,良子的嘴巴都已经合不起来了。两个人沿着仙道的身形抬起头,又被仙道的笑容闪到了眼睛和心灵……

  “伯父伯母好,初次见面,我是仙道彰。”温和醇厚的声音,然后标准的鞠躬礼。

  第一次领教仙道的笑容和自来熟属性,加之仙道惊为天人的俊脸和完美的身形,水户夫妇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仙道绅士地为伯母拉开椅子的时候,良子还处于混沌的状态,有些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

  入座后,仙道为他们点好了茶,为自己点了一杯美式黑咖,然后大方地直视对面的中年夫妇,带着他的招牌笑。

  然后气氛尴尬下来。水户庭还在思考措辞,他没说话,良子不好先说话。仙道早就预料到了这个情况,很自然地聊道:“这家店环境不错吧?虽然离洋平家有些远,但是洋平很喜欢这里的咖啡,他和这家店的老板都是樱木君的球迷呢!”

  果然,一听到洋平,夫妇俩便有了微动作。水户庭虽然没有抬头,但是看得出来他在细细地听。

  良子瞟了瞟水户庭,又快速地偷看了眼仙道,见仙道笑得温柔可亲,便提了口气,迟疑地问道:“所以,你是洋平的……”

  “嗯。当初是我追的他,追得好辛苦啊(假的)…那时候还不知道为什么他那么排斥我,如果不是樱木他们,洋平大概会把这些事情一辈子闷在心里。他现在的精神状况不太好,所以我实际上很犹豫现在的决定。樱木这几天在慢慢传递关于你们的消息,但要让洋平卸掉心防还是差一些时日。”

  仙道说罢便停了下来,让伯父伯母好好消化。茶上来了,仙道为他们倒好茶。水户庭啜了一口后,终于抬头直视他,直白的不容抗拒的眼神让仙道有些惊讶,但绝对没被吓到。

“你要对他好,仙道彰。”

他第一次开口,居然是这样一句话。

仙道反应不过来。质问、犹疑、反对、拖延、劝说……所有的所有他都猜测过,可是却唯独想不到是这样。这是说,他们已经接受洋平的性向,放心把洋平交给他了吗?

  仙道随即坚定地回视他,“一定会的,伯父。”

  “嗯。”他淡淡地点点头,接下来便再也不发话了,只是专心喝茶,但仙道知道他在听,于是不断地讲洋平的事情。良子很快便卸下了警惕,开始唠唠叨叨地说起往事。

  最后一口茶下肚,水户庭站了起来,也打断了仙道的谈话。

  “走了。”水户庭丢下一张纸币,拍拍良子的头,没看仙道一眼,负手离开了。

  仙道愣了好久,才苦笑起来。不由得觉得自己太天真,却也无法生气起来,因为他清楚的看见,伯父那交叠在背后的手,是有多么的颤抖。  



* * * * *
   


  仙道将水户夫妇安置在一家高档酒店里,时不时送去水果、茶点和书籍等等。尽管想方设法想让他们高兴,水户庭还是对他爱理不理的,只有在仙道和良子的谈话中提到洋平时,才会有点反应,比如皱皱鼻子,抬抬眼镜,抖抖手上的报纸。

  仙道送去的东西,他一个都没动过。

  在告诉樱木明晚摊牌的那一夜,仙道趴在洋平身上迷迷糊糊地睡去,半夜却被梦魇惊醒,此夜再无眠。

  洋平的睡颜很安宁,有种硬朗的柔和。仙道注视他,觉得自己可以就这样一直看到地老天荒,而绝无生厌之心。

  他突然记得有次参加婚宴。新郎是他的同学,英俊健硕,事业有成;新娘美丽动人,一头金发,笑起来也如八月阳光。

  Wishing you a wonderful beginning, and love to last a lifetime.

  每个人都祝他们白头到老,天长地久。然而仙道却注意到新郎瞬间的一丝恍惚。后来仙道在后院的樱桃树下碰见了新郎,黑夜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一点烟头的亮光忽明忽灭。

  新郎说,有一瞬间他突然记起了他曾经的恋人。他们也有着精彩的开头,在星光里许下一个美好的结局,现在却是要和另一个人走过地老天荒。

  承诺的当时,他是如此的郑重与认真,而现在看来却是如此儿戏。他觉得愧疚,更多的是无奈,最后竟觉得有些荒唐。他是如此深爱他的妻子,却也深怕有一天不再感受到对她的爱。

  仙道那时什么也没说,因为他无所谓。而现在,他是如此深刻地感知到自己对洋平的执着,脑海里却跳出了这一个片段,像是潜意识的警告。因为他曾经是那么淡漠的人,没有什么能让他牵挂,试问他如何能保证会一往情深。

   如果有一天这张睡颜再也无法触动他,或者有一天洋平再也不会对自己露出那样宠溺的笑容,对另一个人来说会是怎样大的伤害?

  ……又是这样。一旦在乎,就有那么多千丝万缕的琐碎烦恼。可是仙道一点也不怀念之前一个人的日子,他只是后悔当初带洋平踏上去箱根的旅程。那时候,他应该果断地把洋平打包带回美国才是。

  仙道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笑容却是苦涩。

  第二天照常过。也不知是因为仙道演技太好,还是洋平太迟钝,总之洋平似乎没有发现仙道的异常,还是那样黏人任性,一副大型金毛犬的即视感。晚上吃过饭,仙道借口出门,夕阳照常落下,街上人来人往,一切照常得冷漠。

  水户夫妇没有等他找上酒店来,已经在路口等着他了。伯母攥着伯父的手,显得烦躁不安。仙道无心再看他们的表情,他的世界慢慢回来,随着他的脚步,随着书屋的样子越来越清晰,他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空虚得万顷茫然静寂。

  走上楼,推开门,洋平背对着他,正愉快地哼着歌刷碗,身上穿着仙道买来的刺猬围裙。听见开门声,他回过头笑道:“葡萄买回来了没?拿来我洗。”

  仙道一声不吭地走过去抱住吻他,认真地说他是骗他的,他没去买葡萄。

  仙道认真的神态让洋平有点疑惑,“那你去干嘛了?买花还是戒指啊?我现在出去是不是会看到一颗玫瑰花摆成的爱心啊?”

  “我想有一天我会的。”仙道乖乖地从背后抱着他,下巴支在他肩膀上,手揽着他轻轻摇。安静了几分钟后,才轻声说道,“不过…其实,是和伯父伯母有关系……”

  洋平的动作顿了顿,从头到尾地僵住了,连呼吸都屏住。他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凝固在血管里,头皮一阵发麻……从心底开始无措起来。

  “你去……见他们了……?”

  水流静静地冲着他白皙却长满茧子的手。洋平的表情显而易见的故作镇定。

  “嗯。”仙道埋在他的衣料里哼了声,许久才露出嘴巴,“我知道你想见他们,你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放心吧,我和他们说好了,先不说以前的事情。”

  洋平隐隐猜到些什么,一下子白了脸,“你不会…把他们……”

“嗯。”仙道吧唧亲了他一下,摸摸他的头顶,“我的洋平果然很懂我。我把伯父伯母带来了。”

  仙道及时地接住了从洋平指间滑落的碗。



二十二

  
  仙道把伯父伯母带上楼的时候,洋平还保持着原来的姿态,背对着门,好像在认真地刷碗。水流哗哗地响。

  见到他的那一刻,仙道便感到身后的长辈急促的脚步声,伯父只迈了一步,而伯母冲到仙道身前,在洋平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突然定住了。

  仙道看着伯母的背影,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右手捂着嘴,犹豫了半天才轻轻地叫了洋平的名字,轻得好像是怕惊扰了他。她已经泪流满面。

  仙道越过伯母看到洋平愈加紧绷的背影,上前握住了伯母的肩膀。伯母纯黑色的眼睛是那么的相似,连流泪的样子也如出一辙。仙道让她坐到沙发上,又要扶着一言不发的伯父坐下。

而水户庭拂开了他的手,径自走到洋平背后,用毫无起伏的语调说道:“你还要逃避多久?”

  仙道被拂开的手还来不及收回来,反射性地瞬间握成了拳头,他控制不住面部表情,重重地皱起了眉头。伯母挪到了沙发的最边上,低头捂着嘴哭泣。

  洋平的肩膀缩了一下,随即舒展开来,他又开始手上的动作,把一只冲干净的碟子放到碗碟架上去。

  “你没听到我在问你话吗?”

  洋平没听见似的,继续洗他的碗,一声不吭。气氛尴尬而凝滞,一张弓不知何时会断。这根本不是仙道想要的结果,他决定立刻送走他们。

  仙道刚跨出一步,一声比他脚步还响的声音止住了他——伯父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吐了出来,“不想回神奈川的话,我就带你妈就搬过来。”

  陈述般的语句有着沉重的浊音,那是极度压抑了情感之后的结果。水户庭看了眼别处,又咬牙加上两个字:“陪你。”

  仙道只觉得一股酸涩涌上来,冲击着他的鼻尖和眼睛,熏得他好难受,根本无法压抑。他知道洋平一定已是泪流满面,因为连身为局外人的自己也被触动。

  仙道咬了咬后槽牙,转身离去。他离开时的脚步声很大,仙道不敢回头,他怕见不到洋平转头注意他,他怕因此而加深自己对未来的揣测。

  他不知道自己下楼的时候已经是一脸的惨白。仙道一屁股做到那张老人椅上,却重心不稳地倒了下去,他惊慌地扶住把手,老人椅自顾自地摇啊摇得让他心神不宁,他立刻跳了起来。

烦躁地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了几次步,仙道决定出去透口气。

夕阳还未落下,澄黄柔和得一片暖意。他眯起眼睛看着那轮软软的太阳,夕阳把他的睫毛拖得好长好长。他把双手插在裤兜里,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悠闲一些。

他站在红绿灯下,两眼漫无目的地看着人来人往的街景,映入眼帘某个身影突然让他定格在了那里。仙道一下子警觉地直立起身子,眨了眨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Ken……?”

那个高大的青年似乎正在问路,而他也定住了,因为他找到了他的目标。青年黑着万年不变的债主脸,朝仙道一步步逼近。


* * * * * * * *


仙道本能地动了动脚,然后理智地恢复了原来的姿态,等Ken站在他面前,仙道无视了他阴沉带怒的脸色,扯着嘴角笑道:“嗨,最近如何?”

  “你说呢?三家杂志,六个广告,还有试镜、通告、采访,十七个商业宴会和各类公关活动。全部都被你放了鸽子!单是违约金就已经让你的资产缩水27%。我告诉你发生了什么,Kiland Sendoh,这不仅仅是违约金的问题,我们的信誉度已经大幅下降,我们的老主顾已经在考虑裁掉你的事了!你以为这事儿就完了吗,我……”

  “OkeyOkey……我知道你很生气,先冷静一下,好吗?”

  “去你妈的冷静!你知不知道你失去了多少机会?!HERMES,D&G,PRADA…所有的顶级品牌都在做夏季新款在亚洲区的营销计划!所有的顶尖杂志社都在夏季特刊!你知道我已经接到多少个日韩区的杂志社电话了吗?!不单单是拒绝他们的问题,你知道这些黄种人有多小心眼!谁管你是真的失踪还是怎样,一旦认为你孤傲高冷目中无人,你……”

  仙道低头看着鞋子,研究起鞋面上的污渍来。通常他早已练成左耳进右耳出的能力,而现在他觉得异常的烦躁焦虑。Ken一看他这个样子,一口血就堵在了喉咙口,他深呼吸了好几次,点起一根雪茄。仙道闻到烟味,抬头看了看他。

  “看毛啊看!”Ken翻了个白眼,抽出一根雪茄敲了他的脑袋,泄愤般用力地戳进他嘴里,仙道自己点上。

“妈蛋,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好了,伪造了一份医院证明,说你在日本度假的时候出了车祸。现在,你准备回去了没有?”

“……”

“……你不会真的爱上那个杀人——”

“Ken Harris!”仙道提高了声音,警告性地瞪他,“注意你的措辞!”

Ken惊愕地屏住了呼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哦天哪,你真的是爱上他了。听着,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但是我认为这只是你的错觉。看到他照片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他和你以前找的性伴侣都是同一个类型的,而且……”

“不一样的!他是…不一样的……”

“因为他跟你一样有悲惨的过去?”Ken掐掉烟,扳过他的肩膀,“你连你自己都摆脱不了,怎么让他去摆脱?跟你一样丢掉姓氏丢掉国籍,装着自己不在乎,然后顶着个笑脸骗过所有人吗?”

“够了……”

“你给我好好听着,两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在一起,没有结果的。”

Ken还是和以前一样,睿智明晰,毫无回旋之地地直捣他的痛处。仙道拂开他的手,沉默着走开。Ken没挽留他,只是在他身后大声道:“明天是你‘出院’的时间,后天之前处理好你的事情。Kiland,别再自欺欺人了。”

仙道停了停,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脚步有些虚浮地回到了书屋,还没开门就听到了楼上传来的樱木的笑声。他坐在阴暗的楼梯里,听着他们的谈话,雪茄的火光明明灭灭。慢慢地,谈话声在他脑海中渐渐淡去,过往的回忆发出了久远沙哑的声音,震动着他的耳膜;雪茄的雾像是模糊的镜头,迷着他的眼睛。

今夜注定无人入眠。

二十三  仙道的过去


  仙道的母亲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中英混血,完美的身姿,动人的嗓音,一双明丽的桃花眼勾人魂魄。她受过良好的教育,谈吐得体,举止优雅,是纽约精英级的会计师之一。父亲是地地道道的纽约人,亦是业界的有为青年,生得一副好相貌。

  仙道出生在这个典型的中产阶级家庭里,虽然因为父母的工作,常年由邻居怀特一家照顾和学习教育。怀特一家在家中开设家庭学校,只有五六个孩子,都属于这个中产阶级社区,和Kiland Gary——仙道彰的初始——有着相似的境遇:忙着工作的家长,衣食无忧的童年。怀特一家把他们照顾得很好,教育也是非常恰当耐心。Kiland在这里度过了一段幸福单纯的日子,隐约可见他美好的未来。

  事情转折在他心智开始成熟的十二岁。他第一次知道Prostitute这个词的含义与它代表的罪恶,来源于他的母亲。

  妓女。

  这是仙道母亲的另一个职业,高级妓女。有别于普通妓女,这是仅存在于上流阶层中的职业。她们美艳不可方物,聪慧机敏,举止优雅,犹然是上流名媛。顾客皆是社会名流和中上层阶级。当然,价格更是高昂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对他父亲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天崩地裂的打击,一切的幸福美好毫无预警地瞬间破灭。母亲承认的那一刻,也等于敲定了离婚协议书。从他们的争吵中,父母亲的另一面得以浮现。Kiland从未想过那样得体有礼的父母亲会不顾形象的争吵,那副丑恶的歇斯底里的嘴脸让他第一次触摸到了阴暗和虚伪,即使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两个词汇。

  父亲问了她许多人都想问的问题:为什么?

  归根结底,母亲是为了她的虚荣心。她说他们的工资供不起她的消费,而她接一次单就足以让她挥霍数月。她强调自己只是偶尔接一次,并且非常谨慎地挑选顾客。她哭着说她爱这个家;她只提供性,这只是交易。

  再说什么也不能挽回父亲。父亲带着他离开了这个社区,不久后娶了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生下了他同父异母的弟弟Bill。父亲对他很好,带着一丝同病相怜的情感,潜移默化中,让Kiland不自觉地相信母亲的罪恶如此不可饶恕。

  他不知道继母是如何得知的父母离婚的原因的,只是在某一天发觉继母看他的眼神越来越鄙夷蔑视。他听到继母故意拔高声音问父亲:你确定Kiland是你的儿子吗?

  连他自己都恐慌起来。他不要做妓女的孩子。之后的一段时间,父亲对他的态度也微妙起来,日常的亲昵不再。有次他听到继母提出要送走他,但是被父亲阻止了,父亲说,等结果出来再做定论。

  他明白所谓的结果是什么。那几天他都在未知的极度恐慌中战战兢兢地度过,母亲来探望他的时候,他芒刺在背,几乎都能感觉到背后两道强烈的目光。

  他的母亲站在梧桐树下,金色的阳光点缀在她的裙子上;见到他,母亲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一双桃花眼明丽照人:最近过的好吗?我的儿子。

——我的儿子。

  引爆了已经不安定了数天的Danny。他一把推开母亲,朝她吼:你为什么是个妓女!他跑开了,跑得很远很远。父亲没来找他,他一个人慢吞吞拖到家的时候,看见窗子里一个幸福的家:父亲,继母,和他们亲爱的儿子Bill。

  数日后的一个晚上,父亲和继母突然来到他房间,送他礼物,一起为他读睡前故事,Kiland知道伟大的科学已经证明了他清白的血统。可是他完全不觉得幸福,他看到的只有虚伪,因为他发觉那天起,邻居们看他的眼神也不再友好,而是充斥着如出一辙的鄙夷蔑视。他才记起,那天朝母亲大吼的时候,是在家门口郁郁葱葱的街道上。

这种鄙夷渐渐从他身上蔓延到整个家庭。谣言四起,事情被添油加醋后成为邻居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久而久之,父亲和继母亦无法忍受,于是不由自主地将怨恨加到他身上。而Kiland的视角变得不再单纯。用偏狭固执的目光看待一切,怎么还能看到那些人性的美丽。没有人发现他已经在悬崖的边缘。把他推下悬崖的,是母亲自杀的消息。

  风声不响,却粘滞不去而迅速传开。母亲所在的公司得知了母亲的身份,根本不需要核实,名声已受损,母亲被立刻裁员。Kiland那时已经十五岁,他知道事情不能这么简单。骄傲自强的母亲完全可以搬到另一个城市甚至出国重新开始生活。隐隐地,他觉得是因为自己伤了她,才会导致她的自杀。

  然后这个念头扎得越来越深,扎得他愧疚心疼。他永远忘不了那天梧桐树下,金色的阳光点缀在她蓝色的纱裙上,白皙的肌肤犹如凝脂一般圣洁,母亲的笑容依旧优雅大方,那双桃花眼充满爱意地看着自己。站在母亲简陋的坟墓前,他才记起曾经的母亲。那个得体优雅的女人,那个在事业上风生水起的女人,那个耐心教他做一个绅士的母亲,那个从无数的工作中赶来为他过生日的母亲,那个会请假一小时回来为他讲睡前故事再回去工作的母亲……

  人是如此的复杂。可是他只看到了母亲身上的污点,从此再也移不开目光,再也感受不到裙子的美丽和穿着它的母亲的伟大。他想起家人和邻居虚伪的嘴脸,他瞬间感到如此的愤怒仇恨,这仇恨掀起滔天巨浪,让他心里只剩一个念头:

  他是他母亲仙道明子的儿子,他叫Akira Sendoh,他会过得很好。

  但是他学会了隐藏。他照常生活,举止得体,成绩优秀,爱护家人。在旁人看来,这三年他过得很幸福,然而无论再多的关怀都被Sendoh拒绝在心门之外。十八岁他考上斯坦福,举家欢庆,而他平静地拿出一张纸,让作为户主父亲签字。

法律让他得以真正重生。他可以在新生入学单上正大光明地丢掉父亲的姓氏,依靠奖学金和打工支撑开销。然而终究是娇生惯养的孩子,当他不得不在大众商场挑选便宜的衣服,不得不为了赶时间而在嘈杂的快餐厅狼吞虎咽,不得不忍受赖着脸皮求房东宽限几日的时候,他的自尊自傲在戳着他的脊骨,戳得他愤怒无奈,只觉自己废得无可救药。

进入大学后,他开始与社会周旋,对社会的种种黑暗和不公深入了解,而对人性的丑恶更加深恶痛绝。看得太多,他渐渐麻木,然后学会了冷眼旁观,用心理学和哲思冰冷地分析这些智人的后代。而在想通虚伪是人类的共性之后,他突然意识到,对待父亲和其他人,他又犯了相同的错误——他只看到了他们的虚伪,忘却了他们给予的温暖。

而他已经麻木得不想作再过多的纠缠了。几年的磨砺让冷峻的学术思维已经完全侵占他的大脑,看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做科学分析。然而,当他得知母亲的自杀根本不是为他,而是由于挪用了客户的钱败露后无法偿还债务,仙道彰那颗麻木不仁的心再一次受到翻天覆地的颠覆。他追查下去,却发现把母亲的身份泄露给公司的,是他的父亲。

  久别的厌恶感占据了他的头脑,让他陷入深深的迷惘和无力。别人叫他Akira的时候,他想到的是那个女人一切的丑恶,理智也提醒不了他她的光明。

  他再次踏入户籍科,飞一般地写下Phenix Byrne的名字,意谓凤凰重生。而在签字时,却颤抖得再也无法下笔。抛却一个名字,一个代号,真的有意义吗?他还是那个麻木冷漠的Kiland Gary——或者Akira Sendoh,都无所谓了。

  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要超脱一切。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他还是改了,Kiland Sendoh——像是一个标签,一个暗号,每一次被人叫起,都是在提醒他他的过去。而他是现在,在看着过去,冷眼旁观。

  他会活得很自在,因为世界里只有一个他,其他的所有都无关痛痒——谁也别想再动摇他。

   
二十四

  那已经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时间洗掉了感情,这世上唯有Kiland Sendoh,而当他在二十七岁时进入日本市场时,他毫不犹豫地选用了仙道彰的日本名。后来数年被人叫出这个名字,都无法在他心里掀起任何波澜,因为他已不在乎。然而现在——

  “嘶……”

  雪茄不觉已经燃到了底,烫的仙道倒吸一口气,也打断了他的回忆。痛觉让他瞬间清醒,而心里郁积多年的的苦痛卷土重来,让他陷入深深的绝望和无助。他只能再次吞下那苦涩锐利的解药,即便这颗充满棱角的药在割裂他的内脏。

  他到底还是属于自己的世界,没有人能走近,因为他再也没有信任和希冀可以给予。谁都不能保证洋平会一生一世呆在他身边,谁又能忍受他极度的占有欲,而他也厌恶自己由于被亲友分割过的爱而生出的嫉妒和刻薄。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虚构洋平阴暗的一面,仙道用力地扯着头发,想扯开这荒唐的念头,但只是徒劳。

  他走到一楼书厅里灌下一杯水,把雪茄掐灭在玻璃杯里,深吸一口气,望向那幽深的楼梯间。

  走到二楼的门口,他绽出一抹温柔的笑容,眼中只有他唯一在意的人。洋平坐在沙发的靠边位置,手肘撑在扶手上,手掌捂着下半张脸,纯黑色的眼睛盯着地板,听到他的脚步声,迅速地看向他,毫不犹豫地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对上洋平略带苍白的笑容,那样的关注让仙道一瞬间忘却了所有离开的想法。他痴痴地盯着洋平的眼睛,不发一语,根本不在乎是否会在伯父伯母面前太过失礼。

直到樱木的大嗓门响起:“喂!你们愣在那里干嘛?!”

两人双双被惊醒,洋平低下头,头也没回地跟身后的人说:“今天就这样吧,下回再说。”

樱木还想驳回,但是被水户庭止住了。他拍了拍伯母的头,淡淡地说走了。角落里的流川紧随其后,樱木看他也走了,也骚骚头发站了起来。洋平拉开仙道,把门让出来,低头没去看一个个出去的他们。

樱木走之前说,明天他还会带着伯父伯母来,他一定会把洋平带回家。

等他们的脚步声都听不见的时候,房间里安静得像沉沉的海雾。洋平没有抬头,仙道只能看着他头顶上的发旋,然后抱住他亲吻他的发,有柔软顺滑的触感和淡淡的洗发水的味道。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跟你说的。”

洋平吸了吸鼻子,把头窝在仙道脖颈里蹭了两下,随即埋着不动了。这无疑是依赖的举动让仙道一阵砰砰心跳,止不住地吻他。亲吻渐渐伴随着抚摸和舔咬,像是一颗放在温室里的黑巧克力,慢慢慢慢地化成一道粘稠黏腻的河流,苦,但也甜。没有性欲,只是缠绵。

仙道近乎疯狂地吻着他,舌尖霸道地往深处探去,几度刷到他的喉咙口,洋平几乎要窒息。被一下子抱起来的时候,洋平已经顾不得他畸形的自尊,只知道用力地圈住男人的肩膀。而仙道只觉得生命如此饱满,贪婪地汲取更多,什么担惊受怕,什么猜疑嫉妒,统统都被抛之脑后。

“洋平……洋平……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伴着喘息,仙道近乎恳求,渐渐升起的夜色里,他的桃花眼明朗动人,带着无限蠢蠢欲动的情感和希望。

洋平什么也没说,探身封住了他的唇。得不到答案的仙道一瞬间崩溃了所有美好的冲动。



* * * * * * *
  


翌日,洋平醒来,阳光一如既往的明媚耀人,而身上没有了那只又沉又缠人的胳膊。他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旁的被褥一片冰冷。

  “彰?……”

  

二十五 KEN

  Ken没有接到仙道的任何通知,在凌晨下楼冲咖啡的时候,瞥见了不声不响抱膝坐在落地窗边的仙道。那个寂静的背影让Ken莫名觉得愧疚,但不久便释然了。他还有梦,只能由仙道替他完成的梦。

  Ken是仙道的大学同学,同样是混血儿,便理所当然地试图靠近他,然而碰了一鼻子灰。那时的仙道已经懂得隐藏情绪,笑容得体却疏远。Ken也没多大在意,他一向慷慨大方乐于助人,与周围人都能打成一片。仙道亦是如此,但不同的是,Ken有交心的兄弟,而仙道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态度,熟悉又陌生,常常见他一人独来独往。

  Ken一开始对这个人很好奇,耐不住性子便想法设法地接近他。他发觉仙道似乎很缺钱。有一次他碰见仙道在河边钓鱼,深邃悠远的神情让Ken当场定在那里——静止的画面里,Ken看到了一个故事。

  Ken梦想着成为世界一流的模特,他也的确有这个资本,然而在西方社会上,对东方面孔的歧视好似是行业潜规则。起步很艰难,他那时好不容易在芝加哥有了一点点的起色,正在趁着劲头不断地寻找机会。

  他是一个上进的人,也不能说是没有天赋,然而看到那个画面的一瞬间,Ken才知道什么叫做天赋。没有嫉妒,有的只是感动,他看见了自己的梦想。Ken缠了他一个多月,终于说动了仙道——那时正是月底,仙道已经捉襟见肘了。

  第一张平面照,仙道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倚在蓝色的背景墙上,朝着镜头雅痞地笑,三分温柔,三分灵动,四分轻佻。那双神韵采然的桃花眼若有若无的盯着你,传递着莫测的讯息,挠得人心痒难耐。

  顶级的模特,外表不再是首要,而是要让人看到一个故事,触动人的心灵。Ken知道自己输了,但是他还有梦,仙道就是那个实现的人;而他选择做一个经纪人,上天让他擅长与人打交道,大概已经是安排好的。

  说服仙道进入这个行业简直已经愁白了Ken的头发,仙道似乎拍完第一张就后悔了,感觉这样来钱等于出卖肉体,他拒绝看成品,对得到的报酬更是犹如烫手山芋。Ken开始软磨硬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到后来仙道完美的面具终于崩裂,见到他眼角就抽搐。Ken那个时候就想,这个笑瓜脸还是有别的表情的嘛~有种异样的萌呢!

  总之,撇开这件事不谈,Ken还是和仙道成了朋友,至少他自己感觉良好。有一天仙道突然提起模特的事情,惊得Ken喷出一嘴的咖啡。

  没细究是为什么,因为Ken知道仙道不会说。但是后来他渐渐明白,仙道享受在镜头前伪装时的恣意。

成名之前后,他开始着手处理仙道的背景。很自觉地没去问仙道,因为这个人还是什么都不会说。Ken是透过冰冷的报告称述才得知了仙道绝望的过去。他才明白,那样的眼神,是经历了太多之后的沉淀。Ken知道应该怎么处理。他把市场目标主要定位到了亚欧地区,但是仙道似乎不怎么介意在美国杂志上大喇喇地刊登自己。

经纪人好比是艺人的影子。他的确与仙道如影随形,但是始终无关痛痒,但是和周遭一切的人比起来,包括那些年仙道泡过的男男女女,他已经是最接近仙道的人了。即便如此,他还是摸不透仙道的想法,走不进他心里。

仙道常常耍性子,说走就走,除了一张银行卡之外不带走一件行李,他的银行卡又数不胜数,从卧室的布置来看,完全看不出他是走了还是乖乖呆着。Ken也懒得给他装GPS,到时间了之后动用一下私家侦探就手到擒来——仙道到底还是娇惯了的,没五星级酒店的地方压根就不去。

有的时候,Ken会想,如果仙道就此在这个世界消失,会不会有人察觉。

半个多月前,仙道的出走有些异常,他出走前的情绪很不稳定。Ken后来查到了原因,出走前仙道参加的晚宴上,有他的父亲一家。

说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劝别人不要在意的人,都只是旁观者想当然的无稽之谈。一个死结梗在心头,没人去解,仙道也拒绝别人去解,还用扭曲的观念变本加厉地打结,这个结只会越来越紧,最后缚得人窒息。旁观者所谓的不要在意,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总会出现一个导火线,炸开所有掩盖在心结上的灰土。

所以Ken决定再多给仙道几日,拒绝了几家杂志社的访谈。结果等了一个星期,还不见仙道的消息。Ken不再犹豫,出动了私家侦探。水户洋平的出现令他出乎意料。

  

二十六
   
  “这次的拍摄非常顺利,总编辑十分期望下次的合作。”一身量身订做的名牌职业正装,美丽的女秘书商业化的笑容带着名流杂志的高傲。特意修过的眉毛又细又短,一双深凹的眼睛有着深邃的暗黑色。

  Ken亦是笑意融融,“出于一些原因拖了这么久,乔治先生还愿意和我们合作,请替我们转告我们的谢意。”

  “好的,我会及时转达。”

  处理好了后续事宜,Ken与秘书塞尔维亚一同下楼。接待厅里,仙道一个人倚在栏杆上,静静地看着窗外。Ken敲了敲玻璃门,示意仙道可以走了,然后发现秘书小姐还站在他身边。

  Ken假装没看到这个女人对仙道露骨的眼神暗示,再撇开眼睛假装没看到仙道的回应。Ken唯一的想法是,同样是混血,难道自己长得比仙道差么?

  那天仙道很晚才回来,带着一身的酒气和烟味,奇怪的是没有女人的香水味,倒是有点沐浴露的味道。这个味道Ken认得,是仙道常去的皇冠酒店专供的沐浴露。唯一的解释是,他洗澡的时候特意把香水味洗掉了。

  他看起来醉得快瘫成一坨了,Ken追上去,仙道理都没理他,砰地一下关上了门。Ken当时没太在意,然而这种情况一连持续了几天,Ken立刻感觉不妙。

  一开始只是劝说,然而仙道无所谓的态度直让人火冒三丈。在责骂、协议、禁足等等手段均宣告无效后,Ken只能用大量的工作牵住他。仙道这个人对工作还是有很大的责任感的,他其实心里明白这样放纵不好,所以当工作成功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之后,他在原本已经大量的基础上,不要命地加班加点。

  看似斗志昂扬,其实只是为了填补空白而已。Ken一开始想过是水户的关系,但是没人比他更明白仙道的无情无心,他始终无法相信这是仙道的爱情。

  直到有一晚。

  久违的晚归。女人把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仙道带回家,临走前抱怨道:“喂,你跟这个瘾君子讲明白,我的名字是丽思,我可不是他的洋平。”

  一句话里两个信息惊得Ken当场瘫坐在地上。

  女人有着一头柔软黑亮的头发,细短的眉毛,深黑的眼睛。Ken想起那个女秘书,亦是黑发秀眉黑眼睛。Ken再也不能用“仙道喜欢的类型”这个理由来欺骗自己——难道,离别带给他的痛苦已经大到让他嗑药的地步了么?!

  仙道不是醉得不省人事,而是嗑药过了头。幸好他只是刚刚开始,用的也是酒吧里比较流行药效不是太猛的一种,容易戒,而且还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否则对事业影响几乎是毁灭性的。

  他一边冷静地分析利弊,一边为仙道掖好被子,却突然被仙道抓住了手腕。

  “Ken?”

  “是我!我明天再跟你算账……”Ken没好气地嘟哝。

“洋平他来找我了。”仙道这句话说地很平静,然后眼角突然有了泪光,他看着天花板上的灯,喃喃地说,“他站在人群里看着我,只看着我,他知道我也看见他了,可是我当做没看见他,我……我故意从他旁边走过去……我没看他一眼天哪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如果他当时……我想……”

仙道的表达越来越没有逻辑,Ken还是听出了他的意思。这个傻瓜想要水户洋平当众拉住他说我爱你你不准走,白痴得让Ken都懒得吐槽,却单纯美好得让Ken鼻头发酸。

“Ken我在乎他……我好在乎他!我试了……可是不行……可是我不要和别人分享他……呜…我错了…我是不是错了?我不应该走掉的,洋平他一定不会再来了……他会逃,逃到一个我找不到的地方……”

“对不起………对不起…Ken……我不想当模特,我不想再伪装了……我和洋平一起逃,不……他不会再原谅我了……”

认识他近十年,Ken第一次看到仙道的真心。一颗伤透的心,爱情是尚未成长的粉色。

这就是仙道的爱情了吧。



二十七  

  青森。

洋平的父母如期搬到了书屋附近的一家独立的民居。日式的高脚小木屋,有一方小小的院子,青石板路樱桃树,泥土里青草长得十分旺盛,倒也有几分世外桃源的味道,深得水户庭喜欢。

  “洋平呀,多吃点。”良子满脸笑花,不停地往洋平碗里夹菜,然后又开始唠叨每道菜的营养价值和市场价值,点评洋平身体各个部位的消瘦程度。

  “嗯。谢谢。”每夹一次,洋平就说一次谢谢。没说别的话,他只是一直低着头,默默地全部吃完。

  仙道走了,他迎来了一辆满载的搬家车,每天每顿都被母亲叫去吃饭,每天每晚都迎来赖在书屋里看书写字的父亲。

  仙道走的那天早晨,洋平一度以为仙道是为他买早餐去了,所以空着肚子坐在窗边,等他带来他最爱吃的叉烧拉面。然后等到午餐时间,然后等到晚餐时间,然后一等等了三天。

  他看到了仙道出现在新的一期杂志上,终于找到了一个安慰自己的理由,仙道可能只是因为工作而临时被叫走。他怎么可能就这么突然走掉呢?那双桃花眼里的爱意是那么的浓烈而热情,每一个拥抱都充满了力度;仙道为他做了那么多,他给了自己直面一切的勇气;他说过他会用玫瑰花围成爱心来求婚,他说——

  他说他想和他一起离开,在他离开的前一晚。

  洋平终于记起了蛛丝马迹。他的语气充满了破碎的希冀,甚至带着乞求。洋平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走,但是他明白了,仙道始终是爱他的。

  所以他去找他了。他的过往记录让他很难拿到护照,但是他还是抓住了机会。在韩国的机场,在一群狂热粉丝的后面,他静静等待着,而他等待的这架延误的飞机,终于在六小时后姗姗来迟。

  他看见仙道了,隔着一群尖叫欢呼的年轻女孩,隔着一道嘈杂的声障,仙道看起来很疲倦,可是丝毫不损他的气质。洋平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纯黑色的眼睛亮亮的,因为仙道看见他了,他摘下了他的墨镜,笑得温柔灿烂。

  然而这笑容不是为他,而是为那群追随者。仙道一边为她们签名,一边朝洋平走来,然后从他身边走过,不再回头。

  那一刻洋平的所有勇气都被生生抽走。他曾以为自己已经经历了最大的痛苦,现在看来苦痛似乎决无止境。在他最灰暗的日子里,是仙道让他看到了光明,让他尝到了幸福的味道。一旦火光消失,一切只能重回黑暗。他最最缺乏的信任和安全感都给了仙道,他已经一无所有。

  他感觉虚无,没有目标,没有依靠,没有信念。像一具空壳坐在那里看着日出日落云卷云舒。

  父亲坐在他的不远处低头看书,他没有丝毫意愿与他搭话,他几乎感受不到尴尬和窘迫,因为他再也没有力气经历任何情绪。

  “我吃饱了,多谢款待。”洋平把筷子端端正正架在碗中央,站起来要走。

  “不留一会儿吗?留一会儿吧,我们可以说说话,反正等会儿也没什么事。”母亲在身后叫他,洋平没回答。

  “一定要这么生疏吗?我们是一家人啊……”良子委屈地搓着围裙。

  洋平眨了眨眼睛,脚步没停。

  水户庭吃完最后一口饭,把筷子放在碗中央,沉沉地问:“那孩子去哪了?”

  洋平站住了,一瞬间眼眶变得绯红,和布满血丝的眼睛映得他苍白虚弱。他止不住眼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会深深伤害他的父母,这一点他心如明镜,但他已经无力去解释弥补。他很累了,想回去休息。

  坐在落地窗前,从黄昏坐到黑夜。他看见父亲站在路灯下看着自己,看了很久才离开。过了很久,路灯下又出现一个男人。

  一个高大的男人。

  那一瞬间洋平条件反射般地站了起来,眼睛的光芒明亮得压过了今夜清冷的月光。而他最后发现那不是仙道,又颓然地坐了下来,眼泪又控制不住地倾泻而下。

  看到这一幕的Ken心里五味杂陈。那个男人趴在玻璃窗上,睁大着眼睛确认自己的身份,那双纯黑色的眼睛独一无二。Ken骤然感觉自己跟第三者真的差不离多少。

  看在他连夜赶来补救的份上,上帝啊,宽恕他吧。




二十八

  
  洋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读完那份报告的,一个一个的字排列在那里,大脑犹如生锈的机器一般卡壳而不知其意。悲伤的眼睛有太过的感染力,Ken低头坐在对面,不太敢去看他的表情。

  洋平在看完最后一个句号之后便立刻合上了文件夹,把它放在腿上,手指在封面上划来划去。

  “他……”洋平有太多的话想说,反而突然不知道该先说什么。他几乎忘记了语言不通的事实,“他现在过的好吗?”

  Ken看着眼前这个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是声音的沙哑和眼里的悲伤不分语言不分国界。他没什么多的可以解释,仅在手机里打下一行字,机器翻译出这行比任何解释和说辞更有力度的话:

  ——他爱你。

  男人哭得更加崩溃,却也更加无声。Ken完全听不懂他接下来的话,这个男人立刻拉着他往外走,甚至没有去关店门。Ken花了很长时间让他稍微冷静一点,用翻译软件和自己交流;然而还是完全拉不回他,Ken只好自己帮他回去带点衣物,检查煤气电源,还顺带关门留字条。

  这说走就走的习惯怎么跟仙道一样?!为什么还是他保姆一样的给人善后?Ken忍不住腹诽两句,然后打了几个电话解决了洋平护照的事情。

  候机室里,男人明显对他的手机有异样的关注,Ken心照不宣地帮他拨了仙道的手机,然而男人顶着一张明显想听的表情却把电话掐掉了。

  他很坚强,现在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那双纯黑色的眼睛清亮如玉,连看惯了模特的Ken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不关乎外表,真的是一种气场,一种神韵。外表可以复制,而神韵不能;换了灵魂,神韵便不复存在。

  只是Ken无法明白,这样的冷静强大已经是一具空壳,好比是白瓷,坚硬却易碎。

  Ken没有带仙道过来也是有原因的。作为这段感情的旁观者,他毕竟还是偏袒仙道。仙道这种任性傲娇的性子他已经惯了近十年,他觉得仙道的另一半也必须要学会惯着他。貌似这一点就悲催地决定了仙道搅基一生的命运。

  所以,他还是希望洋平能如仙道所愿。至于到时候洋平大庭广众之下的表白和仙道的脸红娇嗔,他将之一并纳入前期脑补和后期视频剪辑的列表首席。

  Ken是个乐天派,他很会娱乐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找到方法处理情绪。在他傻笑着千百遍意淫仙道脸红娇嗔时,洋平却看着窗外的云层目光深远,暗暗翻滚着情绪。

  也许自己就是个操心的命,因为只有被人依靠,洋平才能相信这个人,告诉自己这段关系是多么的牢固。而他给了仙道所有的信任却根本没有得到反馈,这让他完全无法接受。而得知仙道彰口是心非,在他人生中的重要时刻离开他只是因为自己耍性子,害他要死要活难受了这么多天,他心口就堵得慌,一阵怒意随即到来。

  所以他掐了仙道的电话。他还要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先出其不意揍他一拳再说。

  可是他还是不得不自责。仙道对他那么上心,而他却疏于了解仙道。现在的他,除了仙道的生日和爱好,居然对他几乎一无所知,就连名字也是。他向来善于识人,却又唯独没有识破仙道的伪装。

  剩下来的数个小时,洋平一直陷在深深的愧疚当中。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肯流出来。男人的倔强和仙道又是那么相似,Ken叹了口气,为他要了一杯巧克力和一条毯子,用翻译软件艰难地告诉他一些仙道的趣事。他知道男人肯定睡不着了,但至少他还是能让他不那么难受。

  结果回到公寓仙道似乎又捅了个篓子。Ken无语地扯下信箱里的账单,然后带躁动不安的洋平进了门。

  “他不在,估计……呃……”一看玄关的鞋子,Ken就知道仙道又出去鬼混了。不过他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冷汗出了一背才反应过来他刚刚讲的是英语。

  Ken把洋平安置在沙发上,跟他说明了情况,又准备了小饼干和可可。洋平坐了三秒就站了起来,问仙道在哪里。

  即使没听懂,Ken也明白他在说什么。他打了几个电话,包括仙道最常去的酒吧和酒店,都说仙道没来。多打一个电话,对面男人的表情就越阴沉,Ken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个清秀的东方人看起来很不好惹。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解释仙道很难找到,但是明天早上仙道会自己回来。

  洋平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仙道的房间在哪。Ken松了口气,带他到了仙道的房间,为他准备了新的洗漱用品。通常仙道不喜欢别人用他的东西,不过如果是这个男人,应该没关系吧。

  这时已经是清晨四五点了,Ken道了晚安之后,回房间泡了个热水澡之后便觉得十分困倦,一觉睡得十分不安稳,醒来之后还是哈欠连连,而他瞬间发现房子里空无一人,给男人的洗漱用品整整齐齐地放在大理石台上。

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Ken没觉得惊讶,只是无力地扶额,但愿这个男人不要迷路了。


  
二十九

  仙道的公寓处于半山腰的高级住宅区,四周僻静,景色宜人。洋平无法让自己呆坐着等仙道回来,那个空白的没有记忆的房间让他心疼,他不假思索地便出门去找仙道了。

  黎明时分是白色的太阳。他一个人站在路口,目光空茫地看着路的尽头,看着四周高大奢华的公寓,突然觉得无力。他离仙道的世界真的很远。
   
  一辆豪车突然横冲直撞地出现,停在了他不远处的路边,一个男人踉踉跄跄地驾驶座里爬出来,在路边干呕了几下,才步履混乱地走向家门。

  仙道不会这样的,至少是在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是任性,是娇生惯养,可是在书屋的时候,清粥小菜他也照样喜欢,只要衣服干净柔软,他也会穿。这样的他,如果没有在酒吧酒店,会去哪里……

  他几乎是立刻就有了答案。

  在仙道的房间里向窗外远眺,郁郁葱葱的树木间隐约有一片干净的蓝色。洋平沿着灰色的公路向湖泊走去,还未走至岸边,隔着重重的行道灌木,那抹白色的身影已经清清楚楚地映入他的眼帘。

  洋平定在那里,睁大眼睛想再三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然而眼中涌起一片水雾,一切都是模糊的。

  仙道孤零零地抱膝坐在岸边,蜷缩的背影让洋平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他大声地叫他的名字,仙道惊了一下,朦胧地抬起头,却瞬间被扑倒在草地上。他还不能相信所听到的声音,就被一股大力揪住了衣领,而眼前骤然放大的,竟真的是朝思暮想的水户洋平。

“谁准你走的?!谁准你那样对我的?!”

  仙道睁大了眼睛,一遍遍地确认着这个人的眉毛、鼻子、嘴巴,还有那双最清亮的黑色眼睛。而他苍白的脸色和深重的眼袋让洋平再也气不起来了,他的眼里又泛上了水雾。洋平重重地把嘴唇贴在仙道的眼睛上,哽咽地说了仙道最想听的话——

我爱你。

  仙道哭了,抱着洋平的样子像个孩子。洋平只觉得什么面子都不重要了,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巧克力似的情话和糖果般的承诺,就算他一无所有,他也要许给仙道一个世界上最美好的糖果屋。
  
  仙道带着浓重的鼻音,抽抽搭搭地说,“可是……我答应了Ken要……”

  “我陪你完成。”

  “如果以后可能会有很多分歧……”

  “你让着我,但是我听你的。”

  仙道终于破涕为笑,他趁火打劫:“那你要搬来和我住……”
  
  “好。”洋平知道这是为了让自己好成天呆在他身边,他答应并不代表他放弃故乡的自己,反之,他会给仙道一个完整的家。

  他的父母就是仙道的父母,他的朋友就是仙道的朋友。为了仙道,他必须更加勇敢地面对过去留下的伤痕。

  
三十 终章


  Ken再次瞟了眼手表,距离那对冤家进入房间奋战已过四个小时。他一边吐槽一边想需不需要充当个补给队员,给他们送顿饭啥的。他坐在沙发上别扭了很久,终于拿起了电话打算叫外卖,这个时候突然传来一声开门声,他惊得没拿住听筒。

  “抱歉。”洋平穿得整齐干净,朝他温文地笑了笑,然后走向厨房。Ken意识到他要干什么,连忙也走过去。冰箱里食材很少,不足以做一顿饭的。果然,洋平看着一冰箱的柠檬和橙子,拿着仅有的两个鸡蛋苦笑地看着他。

  Ken无辜地一摊手,从速冻箱里拿出一些冷冻牛排。洋平点了点头,刚把包装拆开,突然抬头向Ken比划,问他要不要吃。Ken受宠若惊地捧住了脸颊,那模样把洋平逗笑了。他稍微有点明白为什么这个人可以是仙道的朋友了。

  “什么事这么好笑?”懒洋洋地声音从身后传来,随即一只手搭在了Ken的肩膀上。他用的是英文,摆明了是说给Ken听的,Ken立刻说自己要去旋转餐厅享用法式大餐,然后迅速撤退。

  洋平看着仙道得意的笑容,也无奈地笑了笑。“少爷,只有速冻牛排了,鸡蛋我可以做茶碗蒸。”

  “呀…叫我少爷……很有A片的情调嘛……”

  “……我在做饭,你别乱来。”

  仙道嘿嘿笑,从身后抱住他开始动手动脚。床上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后面红肿的感觉还没消退,洋平被抱住的那一刻就没什么心思做饭了,他觉得四个小时真的不够。仙道撩起他的衣服,白皙的身体上暧昧的红痕遍体都是。洋平只是看着这些印子就兴奋了起来,仙道的舔咬发出晴色的声音,他忍不住地捧起仙道的头颅,用力地深吻。

  仙道把他压倒在料理台上,身下的人挺动着腰臀摩擦他的下身,汗湿的肌肉起伏的样子极其性感,仙道迷蒙地凝视洋平水润的薄唇,他伸出舌尖一点一点地舔着,像是奶猫在舔舐牛奶,又把整瓣含在嘴里,用舌逗弄。纯熟的吻让洋平心痒难耐,只觉得热得要命,便急迫地把自己的裤子脱了下来。

  仙道没等他脱完便架起了他的腿,裤子还在左脚脚踝上勾着。仙道的手指时轻时重地揉着着他的后穴,逗到他忍不住伸手去抚慰自己的时候,仙道才一下子进入他。仙道一次比一次冲撞得用力,洋平汗湿地背断断续续地撞在石台上,钝痛感让他觉得刺激。

  “彰嗯……”他才叫出仙道的名字,尾音还未消失,便被缠上来的舌头堵在口腔里。洋平专注地吸着仙道的舌头,轻软而温柔。上下都被温柔地对待着,仙道觉得头晕目眩地一阵无可名状的冲动,他用力地抱着这个男人,高朝的时候只感到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说爱。

  洋平摸着仙道的头发,等着双双都缓过来。他亲了亲仙道的鬓发,沙哑而温柔地开口道:“戒了之后,我们去看爸妈吧……跟他们说,我们要结婚。”

  仙道定住了,他抬头看向那双纯黑色的眼睛,不由得感动,但还是嘟嘴道:“说好的是我求婚,这次不算……洋平你一点也不浪漫……”

  洋平亦是笑了,“我可是记得某人不声不响走了呢……”

  “……洋平我错了……”

* * * * * *

  仙道戒得很顺利,很大原因是他再也不需要麻醉自己了。三月后,婚礼在青森的海边举行了。没有很多亲戚朋友,只是伯父伯母还有樱木他们五个人,还有Ken。没有礼炮的热闹,但是精致而温馨。

  仙道包下了一座小岛,建起一座玻璃小屋,用白色的玫瑰铺就一条通往玻璃屋的路,用香草和红玫瑰变成一道拱门,请Ken来做神父、修女、钢琴师、园丁、厨娘、清洁工和后勤总管。

洋平和他穿着同款式的西装,手挽着手走过白玫瑰的路。三人组在撒花吹喇叭,樱木已经开始喷香槟了。洋平看着他们不改从前的滑稽,他还记得当初只有他和三人组撒花吹喇叭的份,庆祝樱木每一次的失恋,最后都以头槌收场。他忍不住笑出声,泪水却无声地流了下来。

良子看到这一幕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但又强露出笑容,她动了动身体,激动地等待着洋平他们走来,然后她会紧紧抱住他,祝他们终生幸福。

水户庭怔怔地看着向他走来的儿子,和他的新家人。他看到玫瑰和绿枝映出鲜艳的色,他嗅到花香酒香和蛋糕的甜美味道,他听到悠扬深情的钢琴曲,他觉得儿子真的回来了,他要出门去迎接了。

  仙道和洋平终于走到他们面前。水户庭看着良子拥抱他们,祝福他们,自己却又不好意思起来。洋平看向他,他闪烁了眼神,动了动手臂,却让洋平以为他还是不太能接受而笑容僵硬起来。

  仙道露齿一笑,突然一推,把洋平推到了父亲身上,父亲反射性地扶住他,而洋平也抱住了父亲。水户庭看着这个笑若桃花的年轻人,发窘地尴尬起来。

  “伯父脸红了呢。”

  “咳…胡说!”

  洋平这才明白回来,由衷地说了谢谢。水户庭又清了清嗓子,对仙道说:“叫我爸就可以了。”

  仙道愣了一下,也有些犹豫和别扭地,轻轻叫了声爸。

  “仙道脸红了呢。”突然冒出的作死的Ken。

  仙道笑得阴沉起来,Ken汗颜地抹了抹额头,“咳,那么,作为临时神父,我宣布,仪式就开始了吧。”

  宣誓,交换戒指——没有亲吻,这是仙道提出来的。他们将额头抵在一起,代替了亲吻。那场景的美好让所有人为之感动。

  而洋平暗地里承诺为仙道建起的糖果屋,也终于有了太妃糖的地基。

  



后记  关于故事和人物性格的来由

大多数的耽美文同人文都很少有现实的,导致很多读者不去想现实中真正的同志的残酷现状。某佑其实也是的,只是发现最近好朋友中真的有同志,而且藏得那么深那么隐晦,都没跟我们几个基友说。那个时候单纯只是为了他去看那些现实小说,看了两篇就不敢看了,不是说虐得目不忍视,而是一种笼罩在整片文章上的压抑和悲伤,偶尔的甜蜜都觉得心酸和虚幻。之后才从基友身上转到对同人的理解。然后这么个蛋疼的文就来了,但是某佑写不了从头到尾的忧郁(我是个逗比),干脆就把痛苦都压缩成集中的章节。

  首先要贯彻两个基本原则(高官脸):其一、环境和经历塑造人格。其二、面对痛苦,有三种选择:面对,逃避,遗忘,而洋平和仙道分别对应后两者。

  文章的雏形就是两个都有痛苦的过去,都因过去带来的伤害而在边缘小镇逗留,意外相遇相爱的故事。然后由此铺陈大纲。逗留:洋平是永别家乡,久居此地;仙道是内心苦闷,出来散心。

  从这一点出发,重情重义的洋平会选择永别他的朋友和家人,一方面是自己太过痛苦,但如果只是这样,洋平不会就此别过,他会自己与痛苦抗争,然后照样笑着照顾家人朋友。因此另一方面是他的存在会给家人和朋友带来伤害。某佑是基于此而构思洋平的故事的。

  加之,十年前的社会环境基本容不下同性恋。即使是现下,年长者还是反对,大部分还会觉得不正常和恶心。那个年代同性恋被当做一种精神疾病,普遍采取电击治疗。将之除出精神疾病的范畴是在七十年代。但是后续所谓的性向矫正,还是会采取药物和电击等疗法。

  洋平家庭的淡漠是某佑犹豫过的。但是如果是幸福的家,父母就不会把洋平赶出去了(我什么心态啊ORZ),况且某佑一直觉得洋平的家庭背景,要么是名门望族(黑社会)所以对子女严苛,那么就是有一些破碎,否则按洋平的性子不会随便就当不良少年。后面某佑最最后悔的是杀人犯这个梗,当时把那个无辜少年写死的时候真的完全没有想到这个词语!纯粹是为了洋平能进少管所(真的是什么心态啊我!)。一定会把这个改掉的!

  写完那里的时候仙道的故事其实还没有一丁点的想法,只知道痛苦的程度要和洋平相似。仙道的态度是不在乎和遗忘,这个其实比逃避和面对还要难得多。因为逃避和面对的只有这个痛苦,而不在乎却是连羁绊都不要了。所以能变成这种性格,他应该是经历了一段冗长持续的痛苦。

  仙道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一个近乎完美的人,外表英俊,教养极好,头脑聪明,四肢发达。而这样的他会成为模特这种“不入流的行业”,应该会是享受在镜头前不一样的自己,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掩饰自己的悲观。但是他不是个会主动进入模特行业的人,应该有什么诱因。

  以上只是某佑从基本人设得出的分析,这个时候其实还是没有故事的头绪。直到看美剧的时候来了灵感。美剧的重口大家都懂的,某佑看到是犯罪心理,讲连环杀手的,当时正好讲到高级妓女那一集,而且这个妓女的家庭还是社会名流。于是……

  那个时候某佑对此的震惊程度不亚于现在看了仙道故事的亲们。某佑想通了之后,对妓女有了新的理解。为了和谐就不再多说,相信在文中已经能看到某佑的用意。仙道的母亲整体来说是个明丽优秀的女人,也算是一位好母亲,但是她的虚荣心太重,才导致通过这个副业来赚钱。亲们可能没概念,高级妓女一晚上可以赚到十多万美金,如果是处,几十万也不为过。而且妓女这个职业牵涉到伦理观念,这又是很虚幻的东西,很难说清楚到底是怎样,所以还会有国家允许其合法性。

  以上基本就是仙洋二人背后故事的由来。还有奈良你直接说是OOC不就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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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7-6 23:09:20 | 显示全部楼层
很感人
我觉得仙道的过去比洋平更痛苦
另外还好流川和樱木不是一对
既然心知肚明又何必句句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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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27 10:47:2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篇我是很喜欢的,哈哈哈哈,性格描写得十分的好,仙道真的很的魅力
我爱仙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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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27 10:54:3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故事真的是HE,我喜欢,好激动,哈哈,仙仙好有魅力啊
我爱仙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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